辛开明一向疼侄女,后悔一怒脱口而出的话吓到她了:“小辰,别怕,刚才大伯说的是气话,只是一点经济纠纷,你爸爸能解决的。”
辛辰哪里肯信,眼泪汪汪看向他:“大伯,我不拦着我爸结婚,我不要他坐牢啊。”
辛开明长叹一声:“不会的,小辰,你专心学习,这些事大人来cao心。”
辛辰要到后来才大致明白,辛开宇当时的女友家境颇好,一直与他合伙做着生意,bī婚不成之下,居然以他的名义签了几份足以让他倾家dàng产的合同。那几个客户在她的鼓动下,已经报案,并扬言会以诈骗罪起诉辛开宇。
隔了几天,辛开宇被检察机关当着辛辰的面带走接受调查,辛开明闻讯赶来,将脸色苍白的侄女领回了家,李馨拿来热毛巾给她洗脸,擦去她满头的冷汗,就算说不上喜欢她,同时厌倦小叔子带来的麻烦,也不禁怃然,轻声安慰她:“别怕,你大伯会想办法的,这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你姐姐和路非。”
她只能机械地点头,知道这算不上好事,不值得跟任何人分享。
好在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复杂,辛开明找关系给辛开宇办了取保候审,辛辰抱着胡子拉碴的父亲,已经吓得不会哭了。接下来她每天下课间隙会跑去学校门口装的IC卡电话打爸爸手机,确认他没事;放学后马上回家,恨不能寸步不离跟着爸爸。辛开宇看着如惊弓之鸟的女儿,十分歉疚,只能向她保证如非必要,绝对不出门。
这种qíng况下,她的成绩一落千丈也不出奇了。
辛开明不停地为兄弟的事奔走,还通过关系和那个因爱生恨的前女友家人也见了面,来回劝说斡旋的结果是赔钱庭外和解,辛开宇卖掉公司,再由大哥筹措了一部分,算是凑钱逃脱了牢狱之灾。
应一个朋友的邀请,辛开宇决定到外地去重新开始,而辛辰只能住到大伯家去了。
临走那天,辛开宇将女儿带到一家餐馆吃饭,看着女儿说:“这一去不比出差,我短时间回不来,你要照顾好自己,别惹大伯大妈生气。”
辛辰知道爸爸没事了,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几个月的煎熬,两人都瘦了不少。换别的父女,做这样的告别对话,大概不免感伤,可他们用的全是闲话家常的口气,都尽力表现得轻松:“知道了,我保证乖乖的就是了。你也别再给自己招惹这种烂桃花了。”
辛开宇摇头苦笑:“辰子,听大妈的话,不要再跟那个叫路非的男孩子来往了。”
头一天李馨对他们父女说的原话是“不要再纠缠路非了”,辛辰当即站了起来,辛开宇同样大为恼火,还是按住要发作的女儿,冷冷地看着嫂子不客气地说:“一向都只有别人纠缠我女儿。”
李馨拿这个惹了祸仍然没半分理亏表qíng的小叔子没办法,只能头痛地说:“反正道理我都跟你们父女俩人讲清楚了,这也是为小辰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辛辰对爸爸的回答仍然是激烈的:“我去问路非,如果他不愿意跟我来往了,我保证再不理他,我不会纠缠任何人。”
“你如果喜欢他,别bī他做决定,辰子,他已经读大学了,自己应该明白该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你只答应我,别主动去找他就行。”
辛辰若有所思:“你们都很怕被人bī着做决定吗?”看辛开宇不解,她说,“就像你这次,宁可坐牢也不愿意被bī着结婚。”
辛开宇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你爸爸的事比较复杂,不完全是一个意思,不过,也差不多了。
第十八章(下)
不知道她是怎么绑住爸爸的,辛辰端详着照片,不管怎么说,别的女人没做到的事,这位女士做到了,应该有她的特别之处吧。她将钱包还给辛开宇,调侃道:“居然已经把照片放钱包里跟女儿并列了,估计早晚有一天,我会被彻底赶出去。”
辛开宇大笑,敲一下她的头:“胡扯,你就是爸爸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谁也休想代替。”
“我可不感动。”她撇一下嘴,“怎么突然想到结婚,不是给我弄个弟弟妹妹出来了,奉子成婚吧。”
“越说越不像话了。”辛开宇摇头笑道,“不,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不打算再要孩子了。我没兴趣这把年纪再试着给小孩子换尿布,她没兴趣做高龄产妇,她说,只要你愿意……”
“打住打住,可千万别跟我说,只要我愿意,她会拿我当女儿看,我真怕人跟我说这话。你们结婚吧,我保证没意见,就不用跟我玩亲善了。”
辛开宇无奈地笑:“她说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过去跟我们一块住。”
辛辰也笑了:“爸爸,你真该警告一下她,你有个被宠坏了的臭脾气女儿,很不好哄。不,我独居习惯了,昆明那地方不错,不过我就算过去,也打算找房子一个人住。”
“不用找,辰子,我在住处附近买了一套小房子,隔得不远,她正在安排两套房子的装修,还让我问你有没特别要求。”
辛辰苦着脸求饶:“爸,你是非要我感动得哭出来你才开心吗?其实真的不用,你又没发什么大财,gān嘛多买一套房子?我不会在那边长住的。”
“你想上哪我都不反对,辰子,只要你开心,可是我总会留一个地方给你的。这么多年我也说不上是个好爸爸,你不许再剥夺我这个表现父爱的机会。”
辛辰端起牛ròu汤喝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刺激下,让那滴泪名正言顺地流下来,然后拿纸巾印着泪痕:“哼,贿赂我,也别想让我管她叫妈。她看着大不了我多少,我老得起脸皮叫妈,恐怕她老不起脸皮来答应。”
“叫什么都可以,这不是问题。”辛开宇拿起啤酒再给自己倒满,突然转移话题,闲闲地说,“刚才我回家,看到路非一直站我们楼下。”
“路非是谁?”
“你少跟我装。”辛开宇笑道。
辛辰也笑:“哎,真是,等我的人多了去了,以前也没见你多看谁一眼嘛。”
“你怪我吗,辰子?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
辛辰做个吃不消的表qíng:“爸爸,你现在可真像一个要结婚的男人了,这么多愁善感。我和他的事跟你没关系,你生意没问题留在本地也一样。我们分开,没人bī我们,也没有误会。你女儿这个xing,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罢了。”
“现在还会考虑他吗?”
“已经走上各自的路了,考虑什么。爸,我从来没向你问起过……我妈妈,对不对?”
辛开宇怔住:“这是含蓄地示意我闭嘴别管你的事吧。”
“爸,对你我还用示意那么曲折吗?只是听你要结婚给我找个后妈,突然想到了。你和我妈是彼此的第一个吧,可别跟我说你19岁就是qíng圣曾经沧海无数了。”
辛开宇不能不有些感慨。他的青chūn早已走远,他并不爱回想那段掺杂了太多烦恼跟茫然的日子。当然,他们是彼此的第一个,同样刚刚挣脱高中的繁重学业和家人监管,一见钟qíng,尽qíng享受着只在年轻时才有的热烈qíng感,一个吻一个拥抱很快就不能满足好奇与渴望。
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就算以后分开了,也不失为一个单纯美好回忆,偏偏一个意外衍生出年轻生命无法担当的后果,接下来就只能付出代价了。
她的代价自然付得更多一些,被从外地赶来的家人严厉斥责、被学校开除,láng狈离校时肚子已经凸起,周围同学的目光含着同qíng也带着嫌弃。两家家长商量善后,他们坐在一边,却全无cha言的份。他看过去,只见她苍白憔悴,目光呆滞,手搁在肚子上,一件厚外套也掩不住隆起的腹部,茫然看着对面墙壁。眼前的女孩子彻底失去了昔日的灵动,脸色灰暗,让他同样茫然。
晚上,他找到他们住的旅馆,让服务员帮忙悄悄递张纸条上去,隔了一会,她下来,两人对立,却突然都觉得对方有点陌生,曾经那样紧密的相拥一下变得遥远缥缈,老旧旅馆的大堂灯光昏暗,彼此的表qíng落在对方眼内都是一片模糊。
辛开宇以为自己已经下了决心来担当生活猝然jiāo给他的责任,可是这时却迟疑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决定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对她说:“你留下来吧,我们等到了年龄就结婚。”
她明显一震,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可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不停摇头。他不知道这个拒绝让他痛苦还是有一点点如释重负,他从旅馆出来,外面秋风瑟瑟,已经带了寒意。他拉高衣领,在外面游dàng到深夜才回家,父母照例责备他,而他浑浑噩噩,完全没有回应。
自那以后,他们再没单独见面。当父母将那个小小婴儿从医院抱回来,他才头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他在19岁多一点时,成了一个父亲,那个露在襁褓外、有着乌黑头发的小脑袋带着他的一半骨血。一晌贪欢,竟然凝结成如此娇嫩的一个生命,他只觉得奇妙而惶惑。
几乎在一转眼,小婴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郎,正坐在他身边,看着手里握着的一杯冰啤酒出神,仿佛忘了刚刚问了什么问题,更浑然不知这个问题勾起了父亲什么样的回忆。
辛开宇知道,他的女儿有心事。他一向尽力纵容她,多少是想补偿一下那个被迫早早结束青chūn面对人世艰难的女孩子;可是同时他也尽力纵容着自己,真算不上传统尽责的好父亲。
“我和她,应该是彼此的初恋。”
辛辰回头看着父亲,其实她也不知道打算问什么。能问出什么来呢?小时候爷爷奶奶和父亲宠她,她并不介怀这事。后来长大一点,与自称她母亲的女人匆匆一面,竟然没勇气回头向从来无话不谈的父亲求证。他们看上去都那么年轻,跟她堂姐和同学的家长全不一样。她只能推想,大概不过是他们年轻时的一个错误,然后各自相忘于江湖。身为错误的结果,再问也不过是添点难堪或者伤感。
听到自辛开宇口中说出这句话,她心中突然一松。他们当初也是有爱qíng的,而且是初恋的美好时光,那么也不枉她的诞生了。她拿起啤酒杯与父亲相碰:“爸,我只知道这个就够了。谁也没法保证和谁永远走下去,没什么可遗憾的。”她仰头大口喝完这杯酒。
吃完消夜已经是深夜,辛开宇送辛辰到辛笛院外,嘱她早点休息。辛辰带着点酒意懒洋洋走进去,却只见半暗的院落一侧两个人挨得极近地站在车边,似在窃窃私语,她视力一向好,早看出是戴维凡和辛笛,只做目不斜视状向里走,那两个人已经匆匆分开,辛笛笑盈盈叫住她:“喂,你装看不见倒显得我是在作jian犯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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