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真看着他,“可能乐清跟你讲的话让你误会了。他跟你讲的那些是事实,但请不要漏掉一个前提,在太白山上那会儿,我正在发高烧。大概一般人碰到那种倒霉qíng况会叫妈妈,偏偏我没妈妈可叫。当时说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我不用为病中说的胡话负责,所以千万别把那个当真,好不好?”
路非仍然不说话,只紧盯着她。辛辰无可奈何地继续说:“我从读大学时就开始徒步,决定去秦岭和你没有关系,生病只是一个意外。在那以前和以后,我都碰到过更危险的qíng况。比如这次去西藏,路上爆胎,车子险些失控冲下盘山公路,难道也要找人来认账不成?不用我解释你也该知道,玩户外,这些qíng况不可避免,也是刺激人投入的乐趣之一。如果你要为那件事负疚,我觉得就有点儿没事找事了。毕竟我们分开很久,大家都是成年人,为各自的行为负责就好。你和你未婚妻的事,请不要牵扯到我。我可不喜欢被不认识的人找上门来谈判。”
“三年前你去北京,为什么不肯见我?”路非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
辛辰烦恼地皱起眉,“我为什么要见你?好吧,我再多余解释一下。我是去北京求职。工作倒是找好了,可我讨厌北方的气候,又gān燥又多风沙,就回来了。我说得够清楚吧?”
路非盯着她,眼神犀利得完全不同于平时,而辛辰不避不让,同样看着他,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波澜。良久,路非长叹,“小辰,为什么要这样?居然面对面也不肯叫我一声。”
辛辰的脸蓦地变得苍白。停了好一会儿,她笑了,那个笑容冷漠而疏离,“真是个奇迹。隔了三年时间,突然记起我曾和你面对面了。可是已经过去的事,再翻出来没什么意思。”
“你的脸全蒙着,我确实没认出你来。如果不是看严旭晖的博客,我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你去北京找过我。哪怕你只喊一下我的名字,一切都不一样。少年时说的赌气话,真的那么重要吗?”
“很好,你就当我一直赌气好了。”辛辰转身要走。路非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住她。
“小辰,当时我和若栎只是普通朋友。”
“这个倒不用跟我jiāo代了。我们分开那么久,我jiāo过不止一个男朋友,你有普通朋友、女朋友和未婚妻都是完全正常的。”辛辰淡淡地说。
“我确实该受惩罚,小辰。但你不应该用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离开来惩罚我。”
辛辰微微眯起眼睛笑,带着几分嘲讽,“你一定要bī得我在你面前彻底坦白自已的那一点儿卑微吗,路非?那么好吧,我跑去找你了,还神经质地误会了你和别人的纯洁友谊,然后放弃找好的工作,灰溜溜回了家。不仅如此,听到你回来,我又跑了。这次跑得更离谱,差点儿把命丢在外面。这个版本足够狗血有趣,而且戏剧化了吧。”
没等她说完,路非手臂一带,伸手抱住她。他用的力道猛烈,她猝不及防地被拖入他的怀抱中。他一只手紧紧搂住她,另一只手将她的头按在他胸前。这个姿势正是他以前抱她时的习惯动作。他的声音沙哑而痛楚地从她头上传来,“别说了,小辰,一切都怪我,我没有在一拿到学位后就回国找你,伤了你的心。”
辛辰的脸贴在他胸口,隔着衬衫能感受到那里激烈的跳动。她一阵失神。往日记忆如同cháo水般翻涌袭来,从心头到指尖掠过一阵苏麻,让她突然没有挣扎的力气了。只能软软靠在他身上。
然而充满呼吸的,是他身上混合着须后水、沐浴露的清淡味道。这是属于一个成熟男散发的气息,并不是她少年时熟悉并愿意安心沉醉的大男孩怀抱。意识到这一点,她调整出一个笑意,努力仰起头看着他。他的手仍然扶在她后脑上,手指cha入她发丝内,固定住她。
几年来两人头一次如此靠近地对视着,他深邃的眼里qíng绪复杂——痛楚、怜惜、无奈——如此深切,让她再无法维持嘲弄的表qíng。那个笑意像片残破的叶子被chuī离枝头,一点点离开了她的面孔。
“对不起,路非,我忘了你一向爱揽责任上身。我现在有很恶劣的幽默感,喜欢乱开根本不好笑的玩笑。请别当真。”她心平气和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承认,我的确去找过你,只是知道当时你也在北京,想见见你。等真的看到你以后,我有点儿尴尬了,突然意识到,我们早分了手,几年没见,算是陌生人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我没权利在说了不用再见后,又去任xing地当别人生活中的不速之客。于是我走开了。就这么所简单。之前不说,不过是不想把事qíng弄复杂。”
路非深深地看着她。路灯光下,她的面孔清瘦,下巴尖尖,褪尽了少女时期的一点儿婴儿肥,再没有那份如刚成熟桃子般的饱满圆润。此刻她坦然迎着他,眼睛依然清澈如水,不带从前惯常流露的那份爱娇色彩。她的声音清脆柔和,显得镇定而平静,没有任何负气意味。路非只觉得心中那份疼痛更甚,他扣着她后脑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她能感受到那修长手指突然施加的压力,却只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不愿意提这个就算了,小辰。”他轻声说。
他完全明白,她这一番条理清晰的回答看似言之成理,其实是在回避,在轻描淡写,在搪塞。
仁立于北京的风沙中一动不动几个小时,面对他和纪若栎时保持缄默,独自离开北京返回老家,又避开他独自去徒步,这当然不是简单的生气或者赌气,她大概只是死心了。他有很多问题堵在心头:你一个人站在那里想的是什么?你对我真的已经失望了吗?那天你伏在我车头上写了什么?你终于从心上抹掉我了吗?但他清楚知道自己没权利再问什么,更不忍心触动她可能已经愈合的伤口。
辛辰看上去松了口气,似乎满意于这样将事qíngjiāo代过去。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退开一点儿距离,“我们讲好,都别再提以前的事了,尤其不要把我扯进你和你未婚妻的纠葛里面,我的修养始终说不上好,恐怕没多少耐心这样跟人反复解释。”
“没什么再需要你来解释,我惹出的麻烦我会全收拾好。”
辛辰点点头,“那就好。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再见。”
不等她转身,路非伸出一只手再度拦住她,“等我能够再来面对你,小辰,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辛辰睁大眼睛看着他。良久她礼貌地微笑了,“这不是一个好提议,路非,我都说了往事不必再提。”
“你不愿意提的事,我保证再不会追问探究。”
“可是说到重新开始了,我们能当做从前不认识,什么也没发生,若无其事再来一次吗?”她耸耸肩,“不,路非,你大概没什么变化,还跟以前一样,不过我可真扮不来天真少女了。”
“你当我有恋童癖,喜欢小女孩吗?我爱的是你,小辰,以前的你,现在的你,只是你。”
辛辰微微一震,提着食品袋的手指下意识地握拢抓紧。她清楚记得,从前他们在一起时,那个内敛得超出年龄的男孩子从没对她说到过爱。他只是那样爱怜地注视她呵护她,而她当时自信满满,坦然享受他的温柔,并不需要索取语言来肯定自己的拥有。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了的今天,却迎来了一个迟到的表白,她的指甲不知不觉嵌入了掌心。
路非继续说:“我一向沉闷,把自己的感qíng看得太过矜持,总以为有些话不必说出来。如果不是你在十五岁时吻我,我不知道这一生要错过什么。现在我也没资格再对你有更多要求,我只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你也许不恋童,可你对我的认识确实停留在十五岁了。”辛辰再度眯起眼睛笑了,“对呀,我那会儿是够疯的。只要我喜欢,我就没一点儿犹豫地断定别人跟我有同样的感受。我不后悔那么疯过,但是你不能当我一直活在十五岁呀。我今年二十五岁了,路非,谈过好多次恋爱,甚至跟人讨论过结婚的可能xing。我们七年多没见面,北京那一次可不算数。你现在对我说爱,我只能说谢谢对不起,我的爱没那么qiáng悍,经不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而且你该记得,有一点我倒是一直没变,还是没有停在原地等人回头的习惯。”
“小辰,看看现在的我——快三十岁的男人,一直爱着一个女孩子,却一再弄丢了她,同时又辜负了另一个人,把别人和自己的生活弄得láng狈不堪。你觉得我会狂妄到要求你在原地等我吗?”
辛辰注视着他。他的面部轮廓清朗依旧,英挺的五官有了成熟韵味,然而神qíng焦灼苦涩,眉头微蹙,下巴上有隐隐的青色胡楂儿。她没法将这张面孔和记忆中那个湿润如玉的大男孩重合起来,只能微笑,“你让你的负疚感泛滥,把自己弄混乱了,甚至不惜取消婚约来补偿我。可我不认为你有需要负疚的地方,更不认为我需补偿。你这样对你的未婚妻算不算公平不关我的事,不过拿一份我不需要的感qíng来补偿我,对我也算不上公平。”
“负疚?我承认我有,可是你以为我对你的感qíng只是一点儿负疚那么简单吗?”路非看着她,轻声说,“不要急着对我的感qíng下结论,小辰,也不要急着拒绝我,给我一点儿时间。”
辛辰哑声一笑,“别找我要时间,路非,我给不了你。你的建议对我没吸引力。我的年纪并没白活,再不是那个太需要抓紧一个人求得安全感的小姑娘了。如今和人恋爱,我图的是开心和快乐。对着你,这个感觉太沉重了,我负担不起,还是算了。”
路非握住她的的手,将她紧紧握拢的手指一一拉开,拿过那个食品袋,注视着她的手,依然纤细,但掌心有几个深深的月牙形指甲印痕。他抬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不管你要的是什么,我尽我的努力来给。如果我努力后,达不到你的要求,你可以拒绝我。什么时候,什么理由,我都接受。”
“我刚才说过,我长大以后,再没让自己去当别人生活里的不速之客。同样,我也不欢迎我生活里出现的不速之客。”辛辰往回抽自己的手,疲惫而无可奈何地说,“你的决定,我管不了。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为你改变我的计划。你要怎么样,对不起,那都是你的事了。”
路非推门进来时,显得意态消沉。辛笛本来积攒了不少问题,可看到他的样子,只能叹气,“辰子在四月花园加班还没回。她去北京找你,你竟然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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