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眼神相撞,他没一点儿躲闪。冯以安有一点儿了然,回头看看辛辰,“我太高估自己了,居然以为你关手机躲到一个空dàngdàng的房子里来只是为了避开我。祝你好运!”他绕开那男人,扬长而去。
辛辰踱几步,走到正对大门的位置,歪头看着门外的路非,笑了,“上午你还拉我,我以为你不会屑于听别人对话呢。不知道你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可是我好像也警告过你,偷听总能听到让自己不自在的资料。”
路非走进屋内,“抱歉,我没及时走开。”
他下午给辛辰打电话。她手机关了机,到了晚上,也没回辛笛家。他对她回去哪里毫无线索,几乎是本能地开车到了老宿舍。这边看上去比以前更为杂乱,然而五楼她的窗口却透出了光亮。
他以为自己应该松一口气,可是想到这个一直敏感的孩子,现在摆出刀枪不入,波澜不惊的姿态面对一切,却到底要回到一个废弃的房子中来独自消化心事了,他的心隐隐作痛。犹豫一下,他决定还是上去看看,哪怕她不欢迎他的打扰,也不能任由她一个人难过。
辛辰家的门敞开着,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晰传了出来。他的教养提醒他应该走开,然而他却做了完全相反的事。
路非这么坦白承认旁听了她与冯以安的对话,她倒无可奈何了,“听也听完了,你请回吧。”
“太晚了,这里不够安全。我送你回去。”
“也不知怎么的,我似乎突然成了香饽饽,前男友一个个找上来。谢谢你们的好意,很能满足我的虚荣心,可是太密集,让我应接不暇。我实在有点儿消受不起,还是不要了。”
她含笑调侃,声音平和,将话中带的刺掩饰得若隐若现。路非深深地看向她——两个人只隔了几步距离,彼此都能清晰看到对方的脸,落在各自眼里的是熟悉的面孔、复杂难言的表qíng。
她不记得曾多少次这样看着他。在她的眼中,他曾凝视她,带着明明白白的贪恋;他曾含着微笑,眼中是盛得满满的温柔;他曾那么痛苦和无奈,视线仿佛织成网,不舍地将她缠绕;他也曾将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如同路人;而现在,他的眼神中全是深切的痛惜。
辛辰承受不起这个目光的密度与重量。她突然没有了尖刻嘲弄的力气,疲惫地说:“路非,如果你刚才听得足够多,那你应该知道,不管是谁,我都不会任由他在我生活里进进出出。你这样放下身段看牢我,不顾全你的风度听我的隐私,摆出和我纠缠下去的姿态,有什么意义?”
“从前我的确放不下我的身段,一直顾全我的风度。这两点让我就算爱着你,也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在失去你七年时间后,我怎么可能还去保留矜持的姿态?可是小辰,请放心,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愿纠缠你,不会拿你不喜欢的问题和要求来烦你。”
辛辰笑了,左颊边那个酒涡隐现一下随即消失,“那好,我可是真累了,走吧。”
辛辰反身去关上阳台门,拎起搁在地上的背包,关了灯,反手锁上门。路非在前,她在后,下了一层楼,她才意识到,置身于黑暗中,她竟然没有依着每次出门时的本能反应拿出手电筒,只紧紧跟着前面这个笔直的背影。
她猛然停住脚步,正要摸向自己的包,路非回过头,伸手过来,稳定而准确地拉住她的手。他的手掌gān燥温暖。她往回一缩,他握得更紧,轻轻一带,两人变成并行。楼道狭窄,到转角处,不时有堆放的杂物绊到走在外侧的路非身上,而他的步幅却始终不变。
出了单元门,他才松开手,走到自己的车前,替她打开车门。她坐上去,开了手机,打辛笛的电话,“笛子,大妈现在怎么样?”
“还好。医生会诊了。心脏的qíng况比较稳定,也排除了美尼尔综合症,再观察几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唉,你让路非带过来的jī汤很好喝。”
辛辰嘿嘿一笑,“我明天带鸽子汤过来。你让大妈好好休息。今天赶时间,没来得及进去看她,对不起。”
放下手机,辛辰靠在椅背上,并不说话。路非也不做声。他专注开车,眼角余光扫过那个微侧向窗外的面孔。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得到她绾着的头发略为松散,一只jīng巧的耳朵在发丝间半掩半露,眼睛半合,嘴唇紧抿,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态。
车子开进院内,路非熄火。辛辰解开安全带,说:“谢谢,再见。”伸手打开了车门。
“小辰,如果你需要一个安静独处的地方……”
辛辰的手留在半开的车门上,回过头对他摇头,“不,路非,我就住在这边,直到我去昆明。没人有资格要求所有人的喜欢。我不会做让大伯和笛子不解的事qíng。他们对我的好,已经远远抵消大妈的那点儿不喜欢了。”她并不踩越野车门下的踏板,敏捷地直接跳下车,回手关上车门,走了进去。
路非回到别墅,路是正在卧室整理行李。这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她准备第二天回深圳。路非坐到靠窗的小沙发上,伸展双腿看姐姐忙碌着。
“路非,你取消婚约的事算是暂时跟爸妈jiāo代过去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工作马上就要jiāo接完毕了。你不会是想什么也不做,专心去追回辛辰吧?”
“我和丰华集团的徐董事长约谈过几次了。她的先生王丰这几年一直在做投资公司,但业务始终集中在为省内地产企业融资这一块。他们有意发展资产管理和风险投资业务,重点收购投资有潜力上市的公司股份。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可能我会去他的投资公司工作。”
路是略微沉吟。丰华集团与昊天前期有合作项目。只是那个项目由她的小叔子苏哲负责。丰华集团董事长徐华英与她先生苏杰是MBA的同学,她却与徐华英只是点头之jiāo,并没直接打过jiāo道,但也大致知道,丰华实力雄厚,这夫妇二人在本地商界都有qiáng悍之名。王丰数年前卷入一场官司,被判定了两年缓刑后才从集团退出,开始隐身幕后cao纵投资公司。
“你确定你能适应民营企业的行事作风吗?虽然一样是做风投,但cao作手法肯定完全不同。”
“试试看吧。”路非淡淡地说,“既然打算在这里常住下来,一切都要感受适应。”
“可是我前两天去市里开协调会,碰到了辛叔叔。听他说辛辰打算去昆明她父亲那边,你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我倒是想陪她去昆明,不过估计她不会喜欢这提议。换我留下来等她好了。”
路是吃了一惊,将手里的一件外套丢到chuáng上,走过去伸手摸下他的额头。“路非啊路非,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如果她确实觉得没有你,生活一样继续,两两相忘岂不更好一些?”
路非伸手拿下姐姐的手,“前提是能够做到忘记。”
路是低头看着他,“你这个样子,我可真不放心。”
“放心吧姐姐,我现在心境比过去几个月都要平和得多,甚至可以说是几年来最平静的时候。”路非笑了,“别为我担心。好好回深圳陪宝宝,不要把jīng力全放在工作上。你先是母亲、太太,然后才是昊天的董事。”
路是也笑,“一天在这个位置,就一天有丢不开的工作。我的确打算回去跟苏杰好好谈谈,把这边的项目以后jiāo给职业经理人负责。”
“姐夫肯定会赞成你的决定。”
“你倒像是个旧式男人了,路非,一心把女人赶回家庭才开心。”路是半开玩笑地说,“苏家的媳妇可不好当。婆婆结婚后没工作,一直侍奉老人相夫教子,cao劳不下于职业女xing。看过她的例子,我觉得有份工作可能更适合我,而且做到现在,就算我想撒手,苏杰恐怕也不会答应。”
路非多少知道昊天的内部架构。老爷子稳坐董事长位子,短期并无退休之意。苏杰担任集团总经理,苏哲负责投资运营,路是掌管着开发部门,都是公司要害所在。苏杰想推行的发展战略如果失去弟弟、妻子的支持,并不见得能在董事会取得多数票。路是的婚事看上去完美无缺,但嫁入大家族承担的责任显然不是轻易可以推卸的。
“恋爱可能是两个人的事,到了婚姻,就远不止于此了。对我们来讲,尤其是这样。”路是重新去收拾着衣服,一边说,“你还是要考虑父母对你选择的接受程度。”
路非完全明白姐姐的意思。想到今天接连听到的两场对话,他只为辛辰感到难过。可是她竟然始终保持着镇定,没有怒气,没有辩解,最多只是无可奈何。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如此宽容随和?她是学会了设身处地,还是全不介意别人的看法?她在掩饰自己的qíng绪,还是根本已经没有了qíng绪?
不管怎么说,那个娇憨任xing的辛辰已经不见了。这个念头再度浮上心头,他只能仰头靠在沙发上无声地叹息一声。
路非回了房间,打开电脑,登录辛辰常混的那个户外论坛。
自从与林乐清在咖啡馆见面那天起,他知道了辛辰的网名,开始在这里找她的足迹,并第一时间发现她发贴转让种的花,马上注册了ID跟了帖。
辛辰在论坛已经注册了将近七年,却只发了那一个主题贴,其余全都是跟帖。翻找起来并不难,但那些回帖大部分是只言片语,多半是“报名,一人”,或者复杂一点儿,附上自带的装备明细,极少表达一点儿感受。
回复字数稍多的是对别人上传照片的评论:“第十七楼照片处理并不恰当,天空呈现出那样的晚霞肯定会映衬出大地有相近的暖色调,为了追求视觉效果将下面调成冷色调,有违常识。”
又或者是:“这一张照片角度很特别,但广角没运用好,右边那株白桦树有些变形。”
路非这一段时间的晚上,全花费在这个论坛上。他耐心地从辛辰回复的第一个帖子看起,渐渐串起了她的徒步经历。
最初她只参加短距离纵山,后来慢慢加入野外宿营,假期有时会报名参加一些出行。他看到第一张有她的合照,心跳速度有些加快。看看时间,她那时应该刚读大二,头发剪得短短的,染成稍浅的亚麻色,下巴尖尖的面孔上有着张扬凌厉的美,在一群人中十分醒目。
网友徒步结束后,比较爱拍作怪的照片发上来留念。有身材健硕的男士手牵手跳四小天鹅;有一排人搭着前面人的肩头一齐模仿齐格飞歌舞,齐齐扭头,踢起大腿,指向镜头;也有美女秀高难度的瑜伽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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