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_寐语者【三部完结】(17)

阅读记录

  “你要搅浑这潭水,将各方面都拖进来?”云漪骇然,冷汗透衣,“秦爷,难道你帮日本人?”

  “胡说!”秦爷一拍chuáng沿,震得chuáng头青绿泥金茶盏直打颤,“白疼你一场了,爷是什么人,会做那等国贼勾当?别说我,就是裴五,就是外头随便哪一个,莫不是忠心耿耿效忠皇上的!”

  他青筋bào起,声气咄咄,bī得云漪一时说不出话来,然而心中却是百般忐忑。

  程以哲知她与薛晋铭的关系,这封匿名信换作旁人写,他未必肯信,但换了她的笔迹……以程以哲的冲动和热血,必定立即将消息公诸报端。届时火上浇油,非但陷薛晋铭于不利境地,更将矛头指向李孟元,指向北平内阁;而薛晋铭一旦看到这条消息,自然知道是她泄密。如今她是霍仲亨的人,一举一动都难免牵涉上霍仲亨,届时薛晋铭走投无路,前有夺美之恨,今有泄密之仇,势必会与霍仲亨恶斗一番。事态若果真闹到如此地步,只怕谁也料想不到结局。最大的输家固然会是薛晋铭,然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想做渔翁?”云漪惊疑不定,蹙眉望定秦爷。

  秦爷拊掌笑,“聪明,跟了霍仲亨长进不少。”

  “就算借题发挥,将这事件闹大,清帝也已经退位了,又能如何得利?”云漪咄咄反问。

  “什么清帝!要叫皇上!”秦爷眼睛一瞪,怒斥云漪,“这是政局,你懂什么!”

  云漪冷笑,“政局是什么?我只知,你我都是中国人。”

  秦爷久久瞪视云漪,渐缓了声色,叹道:“也罢,就拿你当自家人,不怕告诉你知道!二贝勒已与当局要人谈成条件,一旦北平内阁倒台,新内阁便会解除对皇室的软禁,放皇上重回满洲……届时我八旗子弟卷土重来,复国指日可待!”

  仿若已经看到龙旗还京之日的盛况,秦爷眼睛发亮,满面狂热希冀。看在云漪眼中,只觉荒谬可笑,匪夷所思到疯狂的地步,若不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绝难相信真有如此愚忠之人!

  “我秦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有半分卖国之心,必死无葬身之地!”秦爷抬手指天,斩钉截铁立了誓,转头森然迫视云漪,“你可还有疑虑?”

  这yīn刻目光bī得云漪退了一步,不待她回答,秦爷已沉声唤了裴五进来,“带她出去,将信写好了给我!”

  云漪直直望住秦爷,口中gān涩发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万幸不是帮日本人做事,然而……云漪呆住,心中纷乱如麻,心底似有个声音在阻挠她,告诫她万不能做下这事!从前任何任务她都不曾挣扎犹疑过,旁人祸福与她毫不相gān,这一次是什么令她惶恐不安……

  “怎么,是舍不得姓薛的小白脸,还是心疼你那霍督军?”裴五在她身后低笑,几乎贴在她耳根说话,阉人特有的尖细嗓音入耳如刀划瓷上。云漪重重咬了唇,紧闭上眼,竭力不去听他说话,然而那声音清晰传入耳中,“别耽误了,你宝贝妹子还有事儿呢!”

  “念乔怎么了!”云漪回头惊问,裴五扑哧一笑,“没事儿,有秦爷在,包管她好好的!”

  秦爷点头一笑,俨然又恢复了往常慈和富态模样。

  云漪僵立着,不及开口,臂上已然剧痛,被裴五gān瘦五指扣住,用力拽了出去。

  第十四记风雨惊qíng

  打开一早送来的报纸,云漪扫了眼标题,面无表qíng地继续翻看内容。

  “好端端闹着退学,原本就回校迟了,学监罚她也不冤,居然还闹着退学,你那妹子也太不像话,真当自个儿是千金小姐了!”陈太在一旁气鼓鼓抱怨,“平白给人添乱,好话说了一大堆,学校这次倒是不罚她,下回再发神经,我可不管了!”

  “知道了。”云漪低头专注看报,黑绸裙外只裹了条长绒刺绣披肩,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中一动不动,一面看报,一面伸出手让陈太涂抹药油。腕上前日被裴五钳过的地方,留下一圈淡淡的青紫痕迹。陈太握着那只纤瘦手腕,只觉一用力便能捏断,手背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底下青色血管隐约可见。这么单薄个人,那裴五竟也下得手,阉人果真是心狠手辣……陈太叹口气,忍不住有些怜悯她,“晚间再抹一次药油,明早就能消了。”

  云漪将看完的报纸合上,静静侧首,闭上眼睛。

  陈太收起药箱,转头又叮嘱云漪,“早些好起来,别让督军瞧见起了疑!”

  她也不回答,只是侧首向内,似乎恹恹睡去,披肩一角从椅侧垂下来,金线流苏穗子贴了黑色长裙,随裙袂逶迤在暗色地板上,似沉沉死气里唯一的亮色。

  从秦爷那里回来,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怎么,当晚便发热病倒,医生来看了说是感冒。今天一早倒是退了烧,仍恹恹的不肯说话,饭也不怎么吃,叫她去学校看念乔也不肯。陈太无计可施,瞧着她伶仃模样倒也不忍,便轻轻带上房门。

  正要退出去,忽见报纸从云漪膝上飘落下来,摊开在地板上。陈太上前拾起,看见那头版头条上写着“昨日惊爆丑闻,今日查封报馆,卖国官僚逮捕正义报人,各界人士联合声援……”,下头密密的字看得人眼花,陈太只看了看正中那幅图片,拍得不甚清晰,依稀是个男人被警察押上车子。

  未到晚饭时分,霍仲亨却突然来了。见他一身戎装未换,只带两个副官随行,陈太慌忙要上楼叫醒云漪,霍仲亨却挥手让她自去准备晚餐,自己径直上楼,脸色沉郁得怕人。陈太心里忐忑,托了茶水,蹑手蹑脚上楼探看,却见卧房的门虚掩,恰瞧见督军俯身看着云漪,缓缓吻了她额头……

  云漪一颤,从睡梦中惊醒,只觉一个高大身影迫下,想也不想便奋力推开,却被那有力的手臂顺势揽入怀中。云漪虚软无力,触到他温暖怀抱,这才看清眼前人。看她怔怔望住自己,似受到极大的惊吓,霍仲亨也只淡淡一笑,脸上沉郁之色略缓,“怎么,换了衣服便不认识?”

  果真是第一次看他穿着军装,挺括的铁灰色督军常服,肩领上灿金耀眼的徽章,越发衬出他卓尔不凡的英武。霍仲亨被她直勾勾盯了半晌,不觉莞尔,“我很难看?”

  “很好看。”云漪竟有些脸红,笑意似湖面涟漪,一掠而过。

  霍仲亨笑起来,眼角笑纹隐入修剪整齐的鬓角,有一种男子的美,却是岁月历练而成。

  “怎么突然来了?”云漪微觉诧异,他一向公务繁忙,总要夜深才来。

  “几天没见你,顺路过来看看。”霍仲亨牵了她的手,却没有注意到她脸色苍白,犹带病容,“快换衣服,陪我下楼吃饭,晚些方继侥还等着见我。”

  云漪闻言抬眸,“你还要走?”

  霍仲亨淡淡开口,“这两日出的乱子不少,你是知道的。”

  这话叫云漪心里突地一跳,触及他目光,只觉清冷透骨。

  “我能知道些什么,左右都是你们这些大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云漪不动声色地笑。

  霍仲亨凝眸看她,“不错,政治是大人物的游戏,旁人玩不起。”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漪心中雪亮,反而淡定下来。他却不再多说,似乎只是随口的戏言,随即话锋一转,“不说这些乏味的事,专程来看你,别坏了兴致。”

  云漪笑得虚弱,冷汗又冒出,倚了身后衣橱的门,慢悠悠地说:“你来我这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没有别的事qíng?”霍仲亨本已转身,闻言立时回头,灼灼看向她,“你想有什么?”

  “你能给什么?”云漪笑得轻佻而挑衅。

  霍仲亨皱眉凝视她半晌,心中本已烦躁,更不愿同她争执,冷冷道:“我叫你换衣服。”

  她昂首同他僵持,缄默固执地倚门而立,挑衅着他的耐xing。

  “云漪,无谓的挑衅,受累的只会是你自己!”霍仲亨疲惫地在长沙发中坐下,闭目隐忍片刻,缓缓开口,“你十分聪明,一些话不必说穿,我以为你会懂得。可你太过固执,定要将自己和旁人都bī至绝处才肯罢休。”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每日里提心吊胆,猜测他知道多少、提防多少,猜测他何时会发现她的身份,拆穿她的隐秘……无穷尽的惊怕,令她从未安睡过一夜,除了以为他在身边的那晚。

  以为,也仅仅是以为。

  “你知道我为什么沉迷美色,胸无大志,迟迟不回北平,也不南下打仗?”霍仲亨笑了一笑,神色沉重落寞,“南下是和什么人打?打胜打输又是什么人获利?这些年,国人自相残杀还不够吗?南北议和说来说去,始终没个结果,倒是底下割据争斗闹得欢腾!我卡在这个节骨眼上,进退两难,名声毁坏固然可惜,但若果真和南边打上一仗,那才是一世作为尽毁!”

  云漪呆呆听着,从未想到他会同她说出肺腑之言。

  霍仲亨似也说得激愤,沉默片刻,犀利目光直锁住她,不掩失望之色,“北平那边假托薛晋铭之手,将你献给我,你为他们做事,自然无可厚非。我起初留下你,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做个样子给北平看。至于用完了你,我自有法子让你无声无息消失。可你至今还好好活着,难道就不会想想其中缘由?”

  冷汗爬了满背,云漪身子一时冷一时热,不知该恐惧还是庆幸。原来,霍仲亨也并非无所不能,他自以为看穿一切,却误将她当作了北平内阁的人,并未识破她真正的底细。

  “你我相识不过月余,你如何待我,我心中自然有数;我待你如何,想必你也明白几分。云漪,你是身染风尘、心若琉璃的女子,我以为你是懂得大是非、大善恶的!如今日商一案,薛晋铭和李孟元是罪有应得,北平想保他们,只会激起众怒。当此风口làng尖上,任何人搅进来,足以搅个粉身碎骨!你若以为北平一纸电令就能镇住我,那是大谬!”霍仲亨越说越恼火,负手踱至窗下,隐忍怒意。云漪有些恍惚,心底已雪亮dòng明,耳边却只萦绕着他那一句“身染风尘,心若琉璃”……得他这一句,已比什么都重要,亦足可欣慰。

  “仲亨,其实,我一点也不后悔。”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从微启的唇间吐出,似一声无限低回的叹息。暮色已至,最后一抹斜阳余晖洒进窗后,给她轮廓面容蒙上淡淡金晖。霍仲亨回头看她,这才觉出她面色格外苍白,心中不觉一软。

52书库推荐浏览: 寐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