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_寐语者【三部完结】(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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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熏风chuī得花树下落英纷飞,翩跹鬓影,流连衣香,入目恍如梦境。不远处霍仲亨正与三两名亲信将领把盏言欢,鬓旁发丝在阳光下闪耀一缕银芒,侧脸上笑容豪迈,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开怀;念卿倚了花树下的长椅,静静笑望众人,两支舞曲跳下来已有些疲累,不经意抬手贴了贴脸颊,觉出鬓畔微汗。

  一方雪白手帕递到眼前。黑礼服,白手帕,袖扣上两粒黑曜石闪烁如他目中淡淡温柔。念卿接了手帕,任薛晋铭在她身畔坐下,微笑问道:“方小姐呢?”

  “她去补妆。”

  “孩子没一道来?”

  “等我们回南边安顿好,再将敏敏接来。”

  “是叫敏敏?”

  “敏言。”

  “敏言慧行,这名字好。”

  “日后可给霖霖做个妹妹。”

  “那可真好。”

  如此寒暄家常,似乎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两人一时都静了,闲坐花树之下,目光相接,各自淡淡一笑。

  身旁有女宾经过,频频投来秋波。念卿侧首莞尔,“你究竟迷惑过多少女子。”

  薛晋铭低头一笑,淡淡问:“其中可曾有过你?”

  ——可曾有过我?

  念卿默然,手中攥着他那一方雪白手帕,软软绵绵恰似攥着满怀的惘然,心下一池静水如被风chuī皱。良久浅淡一笑,语声温纯如水,“自然有过。”他亦笑了,眼睫随目光垂下,投一片柔和弧影在脸颊。

  蓦然臂上一痛,念卿低头看去,是那胖乎乎的小男童紧拉着她手臂。

  “这是谁家孩子?”念卿展颜,抽出手来抚上他头顶,孩子却往后退了一步。

  薛晋铭笑道:“是高军长的公子,只有他年龄同霖霖相仿,特意找来做花童的。”

  念卿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男童不说话,歪着头看她。

  薛晋铭低声对念卿说:“这孩子不太会说话。”他话音未落,男童突然一步上前,将念卿手臂更紧地拉住,口中含糊道:“霖霖,霖霖,走……走……”

  念卿讶然,“你要找霖霖一起玩吗?”男童将头摇得像拨làng鼓,抓着念卿不放,一个劲想将她拽起来。身后仆佣已赶过来,要将他抱走,他急得涨红小脸,嘴里呀呀咿咿越发说不清楚。

  “等等。”念卿看着男童挣扎模样,脸色微微有些变了,起身问女仆,“小姐在哪里?”

  女仆怔怔回答:“大小姐弄脏了衣裳,萍姐抱她回房梳洗去了。”

  念卿牵起男童,弯下身子问他,“你要带我去找霖霖吗?”男童点头,拖了念卿的手,扭头就往花园后的灌木丛跑去。薛晋铭见念卿径自随了那孩子去,一时惊诧,也忙起身跟上。只见男童将念卿带到那高大铁花雕栏下,自己一弯身钻进半人高的灌木丛里,小小身子探出铁花栏杆外,窸窸窣窣一阵扒拉,猫腰又钻出来,将手里一枚蹭上泥土的蝴蝶结递给念卿。

  “霖霖……姑姑……走……走……”男童跺着脚指向铁栏杆外。薛晋铭一震,眼前如有惊雷劈下。念卿身子发软,猛地一个激灵,推开面前众人,转身不顾一切向楼上奔去。

  不远处霍仲亨隐约听得喧哗的声音,回头看来,见众人已乱作一团。旗袍窄窄下摆紧绊着腿,念卿奔到台阶上,步子一错,竟踉跄跌倒。

  “念卿!”霍仲亨箭步而至,将她抱起来,只见她脸色惨白,身子簌簌发抖。未及追问究竟,身后薛晋铭已大步冲上楼去,仆佣们乱纷纷叫着“谁瞧见大小姐了”……

  楼上走廊静悄悄只有两个女仆往来走动,霖霖房间的门紧闭着。女仆见薛晋铭脸色铁青冲上来,劈头便问“大小姐在不在房里”,一时惊得呆了,只慌慌点头。薛晋铭将门一推,发觉已从内锁上,当即抬脚将门踹开——

  房里小chuáng上粉色纱帐飘垂,地上散落着几件玩具,长窗大开,却没有一个人影。门外两名女仆目瞪口呆,分明亲眼见萍姐抱大小姐进了屋,便再也没见她们出来过。

  尖厉鸣哨声四下响起。

  楼顶警报声大作,铁门轧轧关闭,驻守警卫的跑步声齐刷刷由远而近传来,汽车呼啸一声接着一声。只一转眼,风云突变,从茗谷离去的各条道路都被关闭,警哨惊得林中飞鸟扑楞楞冲天而起,连那锁在后园中的黑豹也被声响惊动,低沉咆哮声远远传来。

  新郎霍子谦丢下新娘,连礼服也不及换,回房取了佩枪,亲自驱车沿那蝴蝶结所示方向追出。霍仲亨下令封锁茗谷所在的整座山,在每条进出通路设下关卡,即时起全城戒严,发现可疑人物立即逮捕,但有抵抗格杀勿论。婚礼上男男女女的宾客们,都被瑟瑟拘在一处。

  所有人都在,唯独不见了方洛丽与萍姐。贝儿心思灵活,立时奔进女士化妆间,一眼看到妆台上搁着方洛丽随身所携的珍珠手袋,包里空空如也,她一路带着,说为了防身的小巧手枪已不见,只剩薄薄一张叠起的信封。

  走廊上,一脸yīn戾的薛晋铭接过贝儿递上的信封,唰的撕开,里头轻飘飘坠下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方洛丽抱着一个有大大黑眼睛的羸弱女童。背后只得一行潦糙字迹,“敏敏落入程手,以命换命,无可奈何。”

  照片被薛晋铭猛地攥入掌心,紧紧皱成一团。贝儿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那目色yīn厉得竟像要噬人。

  “四少,夫人要见你……”蕙殊提了裙子从长廊一头飞奔过来,陡然瞧见薛晋铭的样子,语声堪堪刹住,下一声“四少”未及出口,薛晋铭已一言不发掉头往大门而去。

  第三十七记暗夜惊·梦魂去

  入夜的茗谷灯火通明,巡逻森严,浓云映蔽长空,一点星月也不见,四下里夜鸟蛰枝,糙虫伏藏,平日的蛙鸣声也被巡逻侍从的靴声替代。子谦一脸疲惫,衬衫领口扯开,袖子卷起,yīn沉沉坐在大厅沙发中一言不发。平素从不见他抽烟,此刻指间一支烟徐徐燃着,青色烟雾缭绕。四莲亲手端了刚煮好的粥,轻轻搁在他手边,“你一整天还没吃过东西。”

  子谦皱了下眉,“我不饿,给父亲和夫人送去吧。”

  “已经送上去了。”四莲低声道,“夫人还是不肯去医院,父亲守着她,两人都没吃饭……这样子下去怎么行,你也劝劝夫人吧。”

  “找不到霖霖,她是哪也不肯去的。”子谦目色yīn沉,将烟头重重掐灭在云石烟灰缸里,“我就不信,掘地三尺会找不到这么三个大活人,今晚我就抄它个天翻地覆,看那程以哲到底有什么神通!”

  话音未落,门外靴声急促,许铮大步流星奔进来,劈面就问:“四少回来没有?”

  “他引了那方洛丽来劫走霖霖,如今还有脸上门吗?”子谦一声冷哼,不耐地斥道,“怎么这半日都不见你,正要找人你却跑哪里去了!”

  许铮重重喘一口气,“夫人命我去了一趟教会女子学校,果然,月凌也失踪了。”

  子谦久不在家中,闻言不明就里,“月凌又是谁?”

  四莲忍不住接口,“是萍姐常挂在嘴上的凌儿?”

  许铮点头,“正是,萍姐是带着凌儿一起进来做事的,夫人喜欢那孩子机灵,前年送她进女子学校念书,平日寄宿学校,放假才回来。我方才去学校查问,得知月凌数日前就被人接走,接她的人自称是府里司机,说她母亲得了急病,骗得校方信以为真。”

  “又是这手段!”子谦大怒,“太卑鄙了,除了挟持无辜孩童,这程以哲还能gān出什么事来!”

  “程以哲不过是个卒子。”低沉迫人的语声冷冷从身后楼梯传来。子谦与许铮闻声一惊,回头见霍仲亨缓步走下楼梯,脸上如罩严霜。

  “父亲。”子谦匆忙站起身来,脱口问道,“夫人怎样了?”四莲听出他语声的紧张异样,抬眼见他满目忧切流露无遗。

  霍仲亨沉声道:“她服过药,暂且睡着了。”

  “当真不送她去医院吗?”子谦迟疑道,“我担心她受不住这刺激,病况又要加重。”

  “念卿她不会这么无用。”霍仲亨落座沙发,容色疲惫,眼里有明显红丝,“让她留在家中也好,待在医院那种冷冰冰的地方少不得胡思乱想。”子谦还yù再说什么,却被四莲轻轻拽了拽袖子。

  “我去陪着夫人。”四莲懂得察颜观色,领了霍仲亨应允的眼神悄然转身上楼,留他们三人在楼下商议。

  许铮将月凌失踪的前后详qíng一一禀来,并担忧薛晋铭追踪方洛丽而去,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恐他遇上不测。

  子谦一向对薛晋铭怀有成见,此时更恨他引láng入室。“这事怪不得他,陈久善设下计中计,一早已布下陷阱,你我都大意轻敌了。”霍仲亨面无表qíng,目光中暗芒闪动,“陈久善布下刺杀疑云吸引视线,令我在这头一心戒备,却不知他已暗度陈仓,在薛晋铭身边早早布下了杀手锏。”

  当日方洛丽为陈久善盗取信函,失手被薛晋铭擒住,薛晋铭以姻缘相许,感化她弃暗投明。这一招骗过了薛晋铭,也骗过了霍仲亨——以男子对弱者的怜悯之心,总容易相信一个走投无路的薄命女子,更何况薛晋铭辜负方洛丽在先,于她日后遭遇本就心怀愧疚;方家又是毁在霍仲亨手里,看方家母女颠沛流离,于霍仲亨终有不忍。

  孤身携女的方洛丽,谁又忍对她过于苛责。唯有念卿本能觉察其中的不妥,却说不出究竟不妥在哪里。以她的微妙处境,亦不能明言劝阻薛晋铭与方洛丽的婚事,几番探问暗示,也改变不了薛晋铭的补偿之心。

  如今谜底揭开,方洛丽的失手被擒才是计中计的真正开端。

  自那时起,陈久善已开始策划一切,驱使方洛丽接近四少,有了薛晋铭未婚妻的身份,再伺机接近念卿和霖霖——只要挟住其中之一,便牢牢抓住了霍仲亨的软肋。

  隐匿在yīn影中的毒蛇,时刻盯准猎物的破绽和弱点,一旦给它天时地利,骤然bào起伤人。妻女是霍仲亨的弱点,薛晋铭是霍夫人的弱点,方洛丽则是薛晋铭的弱点。而方洛丽与萍姐,则拥有世间为人母者共同的致命弱点。忠心耿耿如萍姐,也不能招架爱女落在歹人手中的威胁,她目睹过念乔的惨剧,太清楚一个稚龄少女落入歹人之手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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