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响。天羽摸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来,上面一亮一亮的,是陌生的号码。
“天羽!”
手机那头传来低沉急切的呼唤。
“我到华世了,我没事!你去找了萧南?快回来!”
天羽把手机贴紧耳朵,听着那声音。
“你去哪儿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对不起,我刚刚弄到手机,联系上周小舟。他说你去找萧南了,快回来,我不在他那,别轻举妄动!”
“你没事就好。阿浩……”
天羽又沉默了。
阿浩似乎察觉到什么。
“你怎么了?”
“没事。”
“你在哪儿?”
天羽抬头,看了看滂沱大雨笼罩的夜幕。
“东山。”
“东山?”阿浩重复。“在那里gān什么?”
“……”天羽没有做声。车尾忽然控的一声,被什么东西撞上,天羽猛然向前,手机从手里滑了出去,掉出车窗。
一个满脸惊慌的司机来敲车窗玻璃。天羽打开车门走下车。
“对不起对不起!雨太大没看清!没撞坏吧?你看这……喂!喂!”
司机愕然看着天羽头都不回,径直往山上走去。
点着打火机,燃起两根香烟。天羽把一根放在墓碑前,一根塞进嘴里,顺着墓碑旁的平台坐了下来。
雨很快把墓前那根烟打湿了。天羽很有耐心地又重新燃起一根,凑着碑前放上。
缭绕的烟雾混着雨丝,空旷的墓园一个人都没有,天羽静静地坐着,抽烟。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个地方。当年他老爸死的时候,他买了全市最豪华的墓地,按当时最奢侈的标准置办墓园,一手cao办了轰轰烈烈的葬礼。这场葬礼上了电视、上了报纸,而李天羽也成为孝子贤孙的典型,被叔伯前辈们拍着肩膀,叹息着感慨:“你爸没白疼这个儿子。”
天羽记不得当时自己的表qíng。他想,看起来应该是悲伤的,凝重的。尽管,他的心里只有麻木。他曾试着回忆他爸疼爱他的细节,可以哭出眼泪,可是挖遍了整个记忆,却似乎屈指可数。印象中他爸是个沉默的人,很少在家,也很少会把话挂在嘴边。天羽只记得吃过他为自己煎的荷包蛋,那是他当时唯一想起的事。
他爸死的时候,他是第一个看到现场的人。
那天夜里,他本来是去向他爸示威,告诉他已经在外面弄了房子,第二天就搬出去。在那之前,父子俩刚刚为此争吵过,天羽告诉他爸,他只是一个他用来伪善的工具,然后摔门而去,听见背后是长久的沉默……
当天夜里,他就在他爸的办公桌前,看见了尸体。
天羽看见歪着头,眼睛瞪得很大,死状并不安宁的父亲,他在一片死寂的办公室里站了很久,才拿出手机拨打了110。以至于在警察后来的调查中,曾经仔细盘问他,在他到达现场和拨打电话之间的这段时间里都在做什么。
天羽什么也没做。他只是一直看着那个办公桌,看着那个他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人。
烟烫到了手指,天羽丢下烟头,又抽出一根。
墓碑上镶着他爸的照片。黑夜中是一团黑影。天羽边抽着烟,边在烟雾中注视那照片。他已经有些想不起他爸的模样了,现在,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曾经想过,等他爸老了,不再风光了,他要怎么报复他。在那一夜,他永远地失去了这种机会。
律师公布了遗嘱,公司,产业,所有的资产,全部留给李天羽。除此以外,没给天羽留下一个字。
天羽想,到死,他爸都不了解,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就像现在,天羽想,他也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爸。
临死前他在想什么?他最后牵挂的人是谁?……在最后那一刻,他感觉到的是怎样的绝望。
对那种心qíng,天羽曾经无法理解,也不想体会。在发现那个因为被骗贩毒而自杀的文档后,天羽销毁了它。当时,他认为那不过是个借口。一个懦夫抛弃亲人和责任的借口。
然而,现在,他似乎有点明白那种心qíng。
天羽静静地坐着,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雨密密地打在上面,天羽伸出手,擦去照片上的水珠。
“爸……”
天羽苦笑。
“我来看你了。”
又一阵急骤的雨落下来。天羽疲惫地倚着墓碑,雨水冲刷着他的脸。
天羽想,这也许是那场葬礼上,他本应该流的眼泪。
有脚步声跑来,停在他的面前。雨伞遮住了天羽的头顶,密集沉闷的雨声敲打在伞上。
天羽抬起眼睛,看见了蹲在面前的人。一张同样被雨打湿的脸。
雨水顺着发尖,滑过那脸上深刻的刀疤。
天羽沉默地望着他。两人默默凝望。
身体被揽进怀里,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裹住天羽湿透的身体。温暖的手指,轻轻擦去了他脸上的雨水。
“……回去吧……”
天羽闭上眼睛,听着耳畔低沉、温柔的声音……
天羽被阿浩带到市区的一个公寓。推开门,房间很简单,朴素,完全不像是现在的龙浩应该居住的地方。
阿浩翻出一个大毛巾,裹住天羽,又进里屋翻出gān净的衣服塞进天羽的手里。
“快去洗个澡,别着凉。你都湿透了。”
阿浩走进浴室,匆匆地打开莲蓬头调好水温。走出来见天羽没动,他走过去,轻轻抱住他的肩膀。
“什么都别想。先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来,把湿衣服脱了。”
阿浩为天羽脱下湿透的外套,拉出衬衫。
停顿了一下,见天羽还是站着不动,伸出手,解开他衬衫的纽扣。
天羽沉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在阿浩解开最后一颗扣子时,抓住他的手。
阿浩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天羽凝视着那双总是沉默又深浓的眼睛,他挺直的鼻骨,坚毅的嘴唇。他移动视线,望向他俊挺阳刚的脸颊,伸出手,抚上那道伤疤。
阿浩一僵,微微侧过脸要避开。天羽固定住他的脸。
“……为什么不告诉我?”
“……”
阿浩向后仰了仰,把脸隐藏在yīn影里。
“……没事。已经淡了。”
阿浩笑了笑,躲避天羽的目光。
天羽用手指抚摩着那道伤疤。指尖下的深浅凹凸,像一把刀,挫过他的心。
“……如果周小舟不说,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天羽问,声音喑哑。
“那时候,我bī你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知道他李天羽现在是什么心qíng吗?!
“……你为我扛这么多事,有没有问过我愿意不愿意?!”
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在萧南带笑的脸扬起那把刀的时候,在周小舟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在萧南告诉他利用他贩毒的时候……天羽明白了一切。他明白了阿浩看着他的那种眼神,在他遇见他和周小舟的那个宾馆,在他拷问他和周小舟关系的凰龙包间,在huáng沙满天的工地,在那个破旧昏暗的工棚,在他贴着他的耳边,对他说一看到你的疤,我就想吐……
“……我他妈的就是个王八蛋!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么多!阿浩……”
天羽用力勾住了阿浩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他望着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脸颊,这在他的脑海里,他的心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孔,从不知道面对他是这样地令他心痛!
“你怎么……怎么能这么傻呢?!”
阿浩握住了天羽抚在他脸颊上的手,手心的热度传进天羽的手背。天羽甚至能感觉到那里传来的脉搏的跳动。
“我不傻。”
阿浩低声地说。
“我说过,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
天羽抬起了头。阿浩很近地凝视着他,那眼神深浓,坚定,柔qíng。
“我也有。”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默默地凝视对方,都陷入了沉默。
一会儿,天羽推开阿浩,捡起地上的湿外套。
“萧南不会放过我。”天羽说,很平静。“我不想连累你。趁你还没介入更多,到此为止,不要再cha手了。我和萧南的事,我自己会解决。阿浩,今天我把话撂在这,以后,你离我越远越好。如果你再牵扯进我的事,我先给你好看。”
天羽说完,沉默地往外面走。
他的手落到房间门把上,胳膊被抓住,被用力拉转过身。
“放开!”
天羽猛地挥开,却被龙浩推到墙上。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连累?”
“萧南什么事都gān得出来!我不想毁了你!”
“我不在乎!”
“你……”
天羽气急:
“这事本来就跟你无关!你gān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
“无关?!那这样就有关了吧?!”
阿浩忽然用力抓住天羽的头发,抬起他的下巴,吻住了他的唇。
天羽停了一秒,手中的外套掉在地上。他猛地按住了龙浩的后脑,勾住他的脖子,疯狂地回应。
火热的舌卷进天羽的口中,不容抗拒地进入,索取,深深地纠缠。炽热的呼吸,浓重的喘息,彼此jiāo换。唇瓣才分又再胶合,舌尖勾缠着剧烈地滚动,两人紧靠在墙边,激烈地亲吻,直到吻得快要窒息,龙浩才放开了他。
两人喘着粗气,看着对方。
龙浩起伏着胸膛,紧紧抚着天羽的脸,哑着嗓子。
“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
天羽注视他,然后用力抱住他,将他按在chuáng上。
他压在龙浩的身上,重重地吻他,几近疯狂。
他吻他的头发,他的眉,他的脖颈,他那令他沉醉的下巴,在那上面啃咬,看他因疼痛而皱起的眉,看他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的眼神,隐忍着什么又爆发着什么,像一道闪电,紧紧击中天羽的心房!光是闻到他的味道,他就疯狂不已,他觉得自己已经为这个人疯了!
“……你这个傻瓜!”
天羽紧贴在阿浩的耳边,痛苦地呢喃。他拨开阿浩的头发,捧住他的脸,用嘴唇吻上那道伤疤,反复地、一遍遍地亲吻,伸出舌,细细过那疤痕的每一寸每一分,,,似乎那就能让它抚平,消失,从阿浩的脸上,从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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