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头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并不像传说中的壮硕,相反看上去很普通,只是看人的眼神异常犀利。李天羽在萧南的介绍下跟他认识,坐下来敬了一圈酒,说了一些话就出来了。一出来天羽就问萧南:
“什么意思?”
“多个朋友,多条路。认识他没坏处。”
天羽当然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几次追问,萧南跟他说了实话。
“我有笔买卖,攥在豹头手里。他想收购凰龙,我没答应,就提了个折中的办法,让他们进场。我不在的时候,你有空就过来,帮我招呼招呼。”
即使是萧南,这些人也轻易不能得罪。萧南虽然说得轻松,天羽也知道这事不简单。以后凰龙怕是没那么太平。
之后萧男去香港,天羽按他说的,常常去凰龙,跟豹头礼数一番。几次下来,对这个黑道老大的印象居然很好。豹头一般也不在凰龙,主要留下堂口负责的人看场,但这只是烟雾,真正的jiāo易在地下的钱庄和楼上的客房。豹头很有经济头脑,讲话也很有水平,天羽跟他打了几次jiāo道,发现这个人如果不是黑道老大,那几乎是个哲学家。
豹头很信道,每次来都穿着一身道士一样的衣服。也不好色,身边永远跟着两个女人。萧南曾经指点天羽,要让豹头满意,只要让他身边那两个女人满意。天羽安排得很周到,所以豹头也很给面子。
天羽也不全为了萧南打工。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星海主要靠户外广告和文化传媒起家,利润虽然丰厚,但在这个城市已经基本饱和。天羽一直有个想法,成立经纪公司或者制片公司,扩大产业。但他对资金链始终没有把握,如果投资失败,损失不知道收不收得回来。
如果用黑市cao作的手段,成本低,回收快,风险也小,但是必须有足够的保障。
豹头的出现,让他对这个想法又开始蠢蠢yù动。
一个月后豹头去了云南,天羽公司里的事也很安定,才又闲了下来。这天带了几个朋友去凰龙喝酒,看舞台上的人跳舞,忽然想起那个阿浩来了。
看舞台上男男女女一茬茬地换,他才想起好像很久没看到阿浩了。
之前往这里来了那么多次,一次也没见过他。天羽把陆成叫进来问了一句:“怎么不见阿浩?”
“阿浩?”陆成有点惊讶。“早就辞职了。您不知道?”
“辞职了?”
天羽愣了愣。
“什么时候辞的?”
“有一个月了。”
天羽喝了一口酒。
“为什么辞了,还嫌钱少?”
“不是。”陆成说。
“他爸爸死了。”
第二章
天羽开着车颠簸在泥泞的路上。他攥着方向盘,辨认着乡村的道路。
手边摆着一张纸条,一路上看了无数遍,都把那地方背下来了。
天羽靠近前面一个在走路的农妇,把车停了下来。
“阿姨,请问龙王镇卧龙村是往这个方向吗?”
农妇告诉他在前面拐弯,天羽把车开进一条比田垅宽不了多少的小路,大块的泥浆打起在车上,粘成块状。天羽紧握着方向盘,向着远处的村庄。
早上7点出门,已经开了快6个小时。天羽从没有来过这个县城,靠着GPS指路,一路开得很不顺利。
早上刚转出小区,前面一辆车忽然一个急刹,天羽差点追尾。他踩住刹车,大声骂了一句“我cao”!
如果现在萧南在身边,就会用一副极为不屑的表qíng笑他“发什么虚伪的善心”。
算是吧!天羽想。他开在那条奇差无比的公路上,只想尽快找到那个地方。
经过一个垅道时,车子一震,陷进了泥里。天羽踩着油门,轮子轰轰地打滑,拔不出来。天羽下车,皮鞋踩在地上,一脚泥。他皱着眉看着陷在泥潭里的车轮。
他找来附近几个村民,每人给了50元钱。车子被推出了泥潭,人也拿着钱一哄而散。天羽把钱包丢在车上,把车直接开进了卧龙村。
这个村比他想象的还要破烂。土坯房和糙房四处可见。见惯了南部农村的天羽感到吃惊。路上不管大人小孩都围着他的BMW看,很稀奇的样子。听到天羽打听“龙浩”这个名字,有人给他指路,脸上露出纳罕的表qíng。
天羽勉勉qiángqiáng把车挤进那条乡土小道,几次都觉得会滑进旁边的水塘,才把车开近了他目的地的那座房子。
房子是土灰色,像蒙着一层灰雾。破旧的屋面和瓦头,褪色的印满水渍的墙身,前面有一片窄窄的院子。
有几个人在走动,看见天羽的车靠近,都站住了不动,怔忪地看着。
天羽把车靠着院墙停了下来,推开车门下车。他向那几个人走了过去。人人都看着他。
“请问,这是龙浩的家吗?”
几个人上下打量着他。有个民工般打扮的男人向屋里用土话喊了一句什么,天羽听不懂。屋里有了动静,有人慢慢走出来。天羽紧紧地望着那一团黑暗里走出的人。
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满头白发,颤颤巍巍地迈过门槛,昏huáng的眼睛望向天羽。
天羽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
民工样的男人对老人说了什么,转向天羽,改用发音不准的普通话。
“他是龙浩的爷爷。”
老人看着天羽,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土话。之前的男人说:“他问你是谁。”
天羽连忙回答:
“我是龙浩在汉城的朋友,听说他家里的事,来看看他。……爷爷,阿浩他在吗?”
老人和那民工模样的男人说了几句,男人领着天羽向村子后面走去。
“阿浩在柴房,我带你去吧。”
天羽跟着他走着泥泞的土路,男人回过头讨好地笑着。
“老板,你的车可气派啊。好多钱吧?”
天羽敷衍了一声。
“阿浩jiāo到老板这么有钱的朋友啊。还来看他。可福气啊。”
天羽没心思搭理,不作声。
到了一个竹林旁边的暗土坯房,男人到门口高喊了一声“阿浩!有人找你!”天羽听到里面答应的声音。接着一个身影低头钻过低矮的门头,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天羽的心像被扼了一下,一紧。
他几乎不认识了。
阿浩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露出颧骨。深色的胡渣杂乱地布在嘴边,头发散乱着,粘着稻糙还是什么。他佝偻着背,眼圈浓重发暗,套着一件满是污迹的衣服,看不出颜色。
阿浩站在那里,看着天羽。
“不用忙,我不饿。”
天羽说。
阿浩坐在一张破旧的板凳上,对着低矮的灶头塞进柴火,用棍子捣拨着。火光照着他疲倦的脸。
“对不起。实在没有什么东西。”
端着一碗米饭和两碗看不出是什么的菜放在天羽面前的桌子上,阿浩抱歉地说。
“中午委屈您将就了。镇上有一家饭店,味道还可以。晚上请您去。”
天羽沉默了一下。
“我不是来吃饭的。”
他抬头看着阿浩。
“我听陆成说了。”
天羽选择着用词,看了阿浩一眼。
“……还好吗?”
话问出口,李天羽自己都觉得伪善得可以。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好还是不好。阿浩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低着头。
“……还行。”
“对不起。”
短暂的沉默后,天羽飞快地说出这三个字。
就像他跋涉6个小时,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只是为了来说这三个字。
阿浩抬起脸,看着他。
“别这么说。跟你没关系。”
他低下头,声音沙哑。
“……你这么远来看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天羽承认,这句话让他松了一口气。好像憋着的一股不舒服和不踏实得到释放,心里的确好受了不少。他想自己大老远地跑这来,大概就是为了听到这句话。而现在他的确听到了,而且听到得比他想象的要容易。
好像既然阿浩这样说了,就的确没他什么事了。
李天羽有时候想他自己,还真TMD虚伪。
“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这句话是由衷的。
阿浩摇了摇头。
“没有,差不多了。比不上城里,办得很简单……”
阿浩说着,沉默了。天羽递给他一根烟,阿浩接过去,抽着。
天羽看着他胳膊上戴的黑纱,再看着阿浩的脸。
“……有什么打算?”
阿浩吐出烟,眼神看着不知的一点。
“在镇上找个活,攒点钱去看我妹妹。她在沈城上大学。”
天羽看他。
“不回汉城了?”
“恩。”
“你女朋友呢?”
天羽记得阿浩说过,他们是同乡。
“她愿意回就回来,不愿意,我不勉qiáng她。”
天羽不说话了。
阿浩静静地抽烟。
下午,阿浩带着李天羽在村里转了转。一路上,天羽渐渐了解了一些阿浩过去的事。
阿浩长在一个贫苦的人家,早年家里有一点地,勉qiáng度日;后来镇里搞政绩要引资建工业园区,qiáng行征地,没有安置款没有征地补贴,地说收走就收走,一夜之间把阿浩家和附近70户人家的耕地推平了。失去了生活来源,这70户农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递状纸,上访,哭天抹地,结果除了一无所有还是一无所有。阿浩的母亲为给兄妹俩喂顿荤腥饭,去邻镇的娘舅家借粮,半路给卡车撞死了。阿浩的父亲走投无路,到矿窑当窑工,阿浩兄妹和阿浩的爷爷,全靠这点挖煤的钱养活。
阿浩9岁那年,村里的小学选了几个小孩凑成腿子,到镇上为上面下来的人演出,阿浩身长腿长,被县里来的一个舞蹈学校负责人看中,要把他带走。阿浩家根本拿不出学费,但是阿浩运气不错,这舞蹈学校老师是真的爱苗子,免了他一年的费用,把阿浩带回县里。阿浩在舞蹈学校待了5年,除了第一年,后面4年的费用,他父亲一分不少地jiāo上,直到阿浩15岁离开学校。
这时候,阿浩跳舞也在县里小有名气,人也懂事了。到了他离校的时候,好几个县里的娱乐场找他要用他。当初把他带走的那老师一直对他很好,找阿浩谈心,告诉他没有文化不行,以后寸步难行,光会跳舞不能吃一辈子饭,说愿意帮忙让他上县里的中学,有机会考舞蹈学院,有一张大学文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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