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郑师伯不原谅我……”
看着师父黯然的面容,百糙的心又渐渐沉下去。其实她还是闯祸了,所以才会夜夜心里难安。她明知道师伯们素来都是怎样对待师父的,却还是惹下了这样的事端,师父会很为难吧。
“我愿意向郑师伯道歉!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要郑师伯能原谅我,能允许我重回全胜道馆,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见师父久久不说话,她有点慌了。即使被赶出全胜道馆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如此慌乱过,因为她觉得那是暂时的,只要师父回来,她就可以回去了,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都是师父连累了你,”曲向南长长叹了口气,苦涩地说,“你是有天赋的孩子,如果不是师父,你早就可以参加各种实战,也早就在跆拳道界崭露头角了。因为师父,害你也被人看不起,受尽欺rǔ和不公平。有时候想,如果当时不是我传授你跆拳道,你的前途一定会光明许多。”
“师父!”
百糙惊痛地喊。
“师父没有用,明知道你受了委屈,也没有办法帮你主持公道。”曲向南心中也是痛极,可是他自己在全胜道馆也是寄人篱下。要是离开全胜道馆,没有任何其他道馆会接纳被视为跆拳道界耻rǔ的他,而光雅,他的女儿,要是他离开,她也将无法再在全胜道馆待下去。他欠女儿太多了,怎么忍心再打破她安定的生活。
“我明白,师父,对不起,都是我闯了祸……我……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师父不用挂念我。”心中又惊又痛又慌乱,眼底的泪雾模糊了视线,可是她不敢让自己哭,死命地咬住嘴唇。
她从小辛苦练功,只是为了想要有朝一日能替师父扬眉吐气,让世人知道她的师父曲向南是很了不起的人物,绝不是什么败类和耻rǔ。如今,她还没能让师父骄傲地重新站在世人面前,却让师父这样为难。
“百糙,你先在松柏道馆继续住着,等郑师兄的火气消了,我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你回来。”
曲向南拍拍她的手背,可是他的手那么凉,竟使得她顿时生出一抹凄楚。
“是,师父。”
凄楚和彷徨中,她心底空落落的。以前哪怕在全胜道馆被其他弟子们鄙视讨厌,她都无所谓,因为她有师父。师父教导她不要在意外界的压力,只要守住自己内心的原则和信念就足够了,可是现在……
huáng昏的霞光中。
百糙沉默地走出师父的房间,有个人影挡在她的面前。
“你现在后悔了吗?”
站在晚霞的光影中,光雅瞪着她,冷笑地说:
“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哈哈,你终于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吧!大家都鄙视他、讨厌他,偏偏你像个笨蛋一样地崇拜他,认他为师!前年郑师伯打算收你为徒,你还当众拒绝了郑师伯,让郑师伯丢脸!”
“戚百糙,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伟大啊,忠诚地跟着一个为所有人都不齿的师父,哪怕因为这个师父,你被道馆里所有的人的孤立排斥,没有实战机会,也没有代表道馆比赛的机会!可是,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
“现在呢?怎么样,你失望了吧,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只顾着保全他自己,连你这个他最心爱的弟子都可以眼都不眨地放弃!所以说,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类,而你是天下最大的笨蛋和白痴!你终于认清他了吧,你居然会信任他跟随他,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蠢极了!”
光雅的大笑声回dàng在庭院的霞光里,百糙默默地看着她,直到看她笑得再也笑不出来了,才缓缓说:
“他是你的父亲。”
“他不是!他是一个可耻的人!”光雅的脸色刷地白了,尖声说,“我才不认他,他做出为人所不齿的事qíng,还害死了妈妈,他才不是我的父亲!”
“光雅,师父有多爱你,你真的不知道吗?”百糙吸一口气,黯然说,“可是你从来不理师父,也不跟师父说话,跟道馆里其他的弟子们一样用鄙视的目光瞪师父,师父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以前的事qíng虽然师父从没有同我说起过,但是我不认为师父会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我是师父的弟子,我都可以信任师父,你是师父的女儿,为什么不可以信任他呢?”
“哈哈,你信任他,你信任他的结果就是你按照他平时教导你的话去做了,被赶出去了,他却一句话也为你说不上!”光雅不屑地说,“如果他能为了你跟郑师伯冲突,哪怕他也因此被赶出去呢,我倒是会开始有点尊敬他了!”
说完,光雅冷冷看向曲向南的房门,哼了一声。
*** ***
百糙回到松柏道馆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没有先回房间,而是直接拿起扫帚默默开始清扫道路,这是她傍晚就应该做的工作。从她身边走过的松柏道馆弟子们一个个以奇异的目光望向她,然后有人兴冲冲地向她跑过来,大声喊着:
“百糙,你怎么才回来啊!”
是晓萤。
看着晓萤红扑扑兴奋的脸庞,百糙心中一阵酸涩,如果不是晓萤收留了她,此刻的她会在什么地方呢?可是她又能继续在松柏道馆待多久呢,松柏道馆又岂能容她一直住下去不走了。
“哎呀,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天大的事qíng!昨天你打败的那个金敏珠,居然带着昌海道馆所有的弟子寻仇来了,俨然一副要踢馆的架势呢!后来一直等不回来你,他们好像急着要上飞机回国,只好怏怏地走了,走的时候你都想象不出来他们脸色有多郁闷!”晓萤连珠pào一样地说,兴奋中的她压根没注意到继续扫地的百糙比平时更加沉默几分。
“好激动啊!昌海道馆终于不敢再小觑咱们了,哈哈哈哈!谁让他们不一开始就派大弟子过来jiāo流啊,糗大了吧,哈哈哈哈!可惜你刚才不在,否则再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才好呢!”
晓萤转念一想,呃,其实百糙也未必打得过金敏珠身边那个肤色黧黑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你也不在也好啦,神秘高手的形象就塑造出来了,他们一定会对你念念不忘,会说松柏道馆一个扫地的小姑娘都深不可测,松柏道馆真是藏龙卧虎啊,哈哈哈哈哈!”
“啊,若白师兄。”
突然看到若白的身影走过来,晓萤立刻闭上嘴,站直身体,然后恭敬地对他弯腰行礼,喊:
“若白师兄好!”
百糙手握扫帚,默默对若白低头行礼。
若白的目光落在百糙身上。
他慢慢打量她,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那目光里的审视意味使得百糙不由得抬起头,迎视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皎如明月,亦有如月光般的淡远疏离。
她略怔了怔。
若白的视线已自她身上移开,看了眼她手中的扫帚,说:“往后不必再做这些。”
“……?”
“我替秀琴向你道歉,她不应假传师父的命令让你做所有的清洁工作,我竟也一直未曾察觉,请你原谅。”若白的声音也淡如月光。
“什么,是秀琴师姐假冒师父的命令来让百糙gān活?!”晓萤惊呆了,立刻愤怒起来,“秀琴师姐怎么这样啊!百糙好好的,又没碍着她,还帮秀达说过好话呢,秀琴师姐怎么……”
“是我喜欢做这些,不关别人的事。”
从最初她就知道秀琴是刻意想要为难她,可是只有在辛苦gān活的时候她才会稍稍心安,否则会觉得自己像个厚脸皮的人,赖在松柏道馆里白吃白住。
“请让我继续做下去吧。”
她屏息望着若白。
若白凝视她几秒钟,望着她眼底隐隐流露出的恳求,淡淡地说:“随你的便。”
若白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的暮色中。
晓萤又继续先前的话题,缠在扫地的百糙身边不停嘴地说:“看来那个金敏珠很在意你呢,她往后再也不敢那么看不起人了吧!而且哦,大家都开始接受喜欢你了呢,你有没注意到大家看你的眼神……喂,你为什么不激动啊。对了,你今天下学后去哪里了,好像这会儿你特别沉默呢,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qíng?”
她是在不开心吗?
夜色深沉,几颗星星闪烁在浓密的枝叶间,百糙抱膝坐在树上,树叶轻轻摇摆,在她的耳旁沙沙作响。她仰头看向夜空中的星光,以前每次都能让她平静下来的星星此刻却只是让她胸口有空落落的凉意。
师父是她唯一的亲人。
爸爸原本是全胜道馆附近一家小诊所的医生,父母相继去世以后,师父就收养了她,是师父给她吃给她住,教她跆拳道。在认识师父之前,她从不知道跆拳道是什么。可是每当她习练跆拳道的时候,师父的眼中总是有激动的光芒,当她利落地踢腿进攻时,师父凝视着她,仿佛看到的是一生的希望。
所以她练得越来越专注。
如果成为跆拳道高手可以让师父高兴,那么无论再艰难,她也会坚持练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天。
师父也总是教导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廉耻、忍耐和百折不挠。无论做什么事qíng,都不能违背做人的原则。开始的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师父要一遍一遍地重复告诫她这些,直到她在别人耻笑的语气中听说了的师父过去。
她不相信那些传言。
慈祥而忧伤的师父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虽然每次她小心翼翼地试图问师父,师父总是默默叹息,并不回答她,可是她还是坚信师父绝不是传言中的那样。她从此加倍地要求自己正直清白地做人,绝不可以为师父抹半点黑。
可是,她那样做的结果却是——
被赶出全胜道馆。
枝叶浓密的大树上。
百糙将脑袋深深埋入膝盖,树叶沙沙地乱响,就像她混乱得渐渐不知所措的心。
她一直以为。
只要师父回来,就可以结束被赶出全胜道馆的生活。
虽然在全胜道馆除了师父之外,其他的师伯和弟子们素来对她冷冰冰的,仿佛她是隐形人一般地视她不见。可是再冰冷,全胜道馆总是她唯一的家,更何况她还有师父。
再也回不去了吗?
她听得出师父话语里的无奈,她明白师父肯定是尽力了,为她想尽了办法,但是依然回不去了吗?
所以,终究是她做错了吧。如果她装做根本没有看到那块作假的木板,如果她一声不吭,现在就会高兴地在全胜道馆里迎接师父回来,帮师父收拾东西,让师父看她最近练功的进展。
星星在树叶间闪闪烁烁。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抬起埋在膝盖中的脑袋,轻吸口气,手按住身下粗壮的枝gān正准备跳下去,却忽然楞住了。
树下倚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似乎已经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点点星光透过树叶照耀在他身上,仿佛有光芒从他的体内流转绽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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