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银链是我十三岁的最后一天,顾朗买来的,如今已然蒙尘。
从十三岁到二十二岁。几乎十年时间啊,原来,原来,我喜欢了你这么久啊!
眼泪掉落的那一刻,喉咙就像被割破一样疼痛。
午夜时分,学校门口,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抱着胡冬朵的大腿,放声哭泣。
02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那是多么久远了的时光,我却始终惦记不放。
那时,我刚念初二,十三岁的样子,年龄比同年级的女生都小。因为老艾同志,也就是我的父亲,坚持我是一个神童,不是凡人,过早地把我塞进了学校。遗憾的是从小学念到市立第七中学,“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成绩表明,我不是神童,老艾纯属一厢qíng愿。当然了,运气好的话,十几年后,我或许会成为神童他妈。
再说第七中学,它分为高中部和初中部。所有七中的人都知道,高中部二年级有个叫顾朗的男生,他是第七中学的校糙,眉如远山,眼若明星,样子好看到爆。
那时的我,做不成神童,索xing做了凡人,而且小小年纪动了凡心,和学校所有小女孩一样,有着那个年龄特有的浅薄,喜欢眉眼gān净、衣衫gān净的漂亮男生。
顾朗就是这样的男生,连笑容都gān净异常。
那时的他,成绩优异,深受老师喜欢;样子好看,为一群女生暗暗喜欢;篮球打得不错,不是书呆子,学校里有一帮关系不错的男生做兄弟。总之,风头一时无两。
说完了顾朗当时,再说那时的我吧。
十三岁,我正处于人生的第一个苦恼阶段。原因是我的身高,十三岁的年龄,我只有一米四不到的样子。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整天晃dàng着一“根号2”的身材在学校里转悠,是多么郁闷多么幽怨多么憋屈的事qíng呀。尤其是同班同年级的女孩子,都一个一个有变身白天鹅的迹象。
其实,“根号2”的高度,不是不可以忍受,只是,当时的我,不仅仅是高度问题,而且连上下身比例都销魂得要命,脑袋大得出奇。用我妈的话说,要老命了,艾天涯你怎么长得跟个乒乓球拍似的。我老妈一生没有别的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说话特准特狠。
一个乒乓球拍式身材比例的我,在那个特殊的年龄里,曾多么仓惶和苦恼啊。我妈这个jīng妙的比喻,在我心里一直留下了深深yīn影。多年后,当我看到那个叫《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的动画片,我就觉得里面那个大脑袋的儿子简直就是我失散多年的胞弟,那小身材,那大脑袋和小短腿的销魂比例。亲人啊。
所以说当时的我,就算每天像向日葵一样,狂热地追逐着小太阳顾朗转悠,也白搭。并非顾朗浅薄,是当时的我,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路人甲。
我的身高问题,让我妈和我爸都很揪心。能不揪心么?自从十岁开始一直到十三岁,我压根就没有再长高一厘米。我一度深深地怀疑,是五年级给我写qíng书的那个男生,在qíng书上涂了什么江湖奇毒,如果我看完qíng书不从他的话,就只能身中奇毒无药可救。想到这里,我真是万念俱灰啊。
十三岁小姑娘特有的焦虑与绝望,绝对不比我爸妈少一点儿。我甚至考虑过自杀。连自杀方式、自杀地点我都详细思考出很多来,我甚至都想好了自杀后墓碑上的铭文。
因为身高问题,我变成了同学们嘲笑的对象,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那些十四五岁的男生女生对我有这样的孤立。
当时小姑娘的我除了不长个,人品心地都很不错。
马路上捡到五分钱,虽然找不到警察叔叔,jiāo不到他手里面,但是我会jiāo给班主任,jiāo给班长。学校大扫除时,我也会很积极地gān同学们不愿意gān的脏活累活,为了讨好他们,我会站在四楼窗户外擦窗户的玻璃,因为身高不够,在毫无保护的qíng况下,我会踮着脚跳起来争取将高处的玻璃也擦gān净。可是,我依然是他们嘲笑的对象,他们说着笑着看我像一个猴子一样在窗户上活蹦乱跳,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我想,如果当时我摔下四楼的话,他们肯定会很欢快地跑下去观摩——一只猴子自由落地时的姿势。
我敢说,那时候,头破血流、脑髓崩裂的现场一定要比她们的笑容还要灿烂得刺眼。
夏桐曾问我,你记恨她们吗?
其实,夏桐好奇的不是我记恨不记恨,而是好奇我为什么没有先于马加爵同学变成“锤头帮”帮主。其实原因太简单了:先天不足决定了,一个乒乓球拍再怎么折腾也变不成石工锤的。
而且,说起来,我应该不记恨吧?
因为他们让我的心脏变得足够qiáng大,这样,在未来不可预知的路上,我更顽qiáng坚韧地面对着生活,面对别离,面对死亡,面对转瞬即逝的欢乐和突如其来的悲伤。如果没有那段被孤立的时光,我想我自己一定是一个瓷娃娃,在后来的生活与困难之中,一碰即碎。
当然,我知道,很多像我一样有过这种不幸时光的女孩,在内心深处肯定是羡慕那些瓷娃娃的,谁不想一直被呵护、被宝贝呢?私心里,谁愿意一直是丑小鸭,而不是公主呢?
每次说起公主这个称呼,我会想起两个人,一个是叶灵,一个是杜雅礼。不同的是,叶灵像被老国王宠爱在膝下的小公主,而杜雅礼是那种气场很大将会继承王位的长公主。
叶灵。
如果没有叶灵的话,我和顾朗的一生,将会是两条相隔遥远的平行线。
我将在十三岁过后不久的日子,将他遗忘;再跟风似的暗恋上别的男生,再抽筋似的遗忘;再暗恋,再遗忘……然后在一个湿漉漉的年龄里,遭遇一场初恋,刻骨铭心,死去活来,劳燕分飞;然后厌世,绝望,最后麻木;不咸不淡地谈几场恋爱;最后,在合适的地点,遇到合适的人,然后你是我的MR.RIGHT,我是你的100%GIRL,王八看绿豆,对眼了,不如结婚了吧。
然后,再在很多很多年后的一个huáng昏的街头,huáng脸婆的我,牵着孩子的手,看到一个三百斤的大胖子。他对我说,嗨!这不是那个……那个谁……哦想起来了,我们学校的小矮子吗?
我一手拿大葱,一手拎孩子,满头大汗仔细辨认这个三百斤的物体,最后粗声粗气说一声,大哥,你谁啊?
那三百斤的大胖子冲我飞了一媚眼,说,我是市立第七中学当年的校糙顾朗啊,当年你们那帮小女生对我围追堵截,要死要活,你都忘记了吗?
我翻烂了眼睛也想不起谁是顾朗,于是对着这个大胖子吼了一句,滚你妈的死流氓!不想活了,拿老娘寻开心!
最后,孩子被我母夜叉般的嚎叫吓得嚎啕大哭。
……
画面在此定格,瞬间碎裂。
碎片纷纷剥落,划破了岁月的脸,时光匆匆,画面回到了十三岁。那时的男孩,那时的女孩,那时的怦然心动,那时的星光流转,那时的低回羞涩,那时的眉眼。
岁月最终粗糙了眼睛,生活无qíng砥砺了人心。
或许,只是或许,事qíng过后的某个安静的傍晚,一天cao劳之后,我在厨房摘菜时,心脏突然咯噔——沉了下去,于重重叠叠的时光中,记起了那张脸。
可还能怎样呢?我是一个粗糙了的妇女,而他只是一个三百斤的大胖子,我们中间只剩下大片回不去的时光。
残酷的时光。
所以说,如果没有叶灵的话,上面应该就是我和顾朗结局的最好写照。
可是,上天将这个叫做叶灵的姑娘,送进了市立第七中学,送进了我的世界,拒绝都拒绝不了。
不过,话说回来,叶灵,确实是我十三岁时,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因为自从有了这个女孩,我的生活变得轻快起来。很多事qíng,有个人陪着你,共进退,同命运,不再孤单,不再寂寞。
这算不算就是年少友qíng的悄然开始呢?
03你有过这样卑微的十三岁吗?
叶灵是中途转学到我们学校的。
她走上讲台,像一只白天鹅一样,姿态舒展,只是笑容之中,带着莫名其妙的疏离,好像习惯了孤单。全班女生顿时腰板坐直了,进入了紧急警备阶段;不过,比女生的腰板还要直的是我们班男生的眼睛。
直,真的很直。
班主任欧阳老师让叶灵自我介绍,她憋了半天,才说,我……我……我叫……叫……叶灵。
声音里有些抖的味道,她的底气远不如她的仪态。
男生们的眼睛依旧像手电筒一样唰唰地闪在叶灵身上,电力qiáng效持久;而女生们从她的自我介绍里面,读到了特殊的信息,所以长舒了一口气,有些女生甚至私下jiāo耳:就一花瓶嘛,还是结巴!语气很不屑。
我看了叶灵一眼,还来不及给她的美貌打分,后座一个讨厌的男生就故意甩钢笔,钢笔水甩在我的后背上。我狠瞪他一眼时,他笑得像一只抽风的狐狸。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安静地看叶灵,而在我身上穷折腾。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样子就是为了逞英雄,引起美女叶灵的注意。
男孩子都这样,青chūn期,总是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来吸引女孩子。这是雄xing动物的共同点,雄孔雀自恋狂似的开屏,雄猩猩神经病似的捶打胸部,还有一些动物为了求偶假惺惺地决斗。唉,神奇的荷尔蒙。
如果说,当时的我,有些谄媚似的讨好同班很多人,忍气吞声,但是对于这个瘦得跟猴子似的男生,我却不习惯客气,丫在这个学校里,也是备受欺负的人物,就敢在我脑袋上兴风作làng。
这个拼命在叶灵面前做小丑的男生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古肥。不过,我一直喊他胡巴。
我从心里鄙视这只浑身上下没有别的、只会摇尾乞怜的“尾巴”男生。改了他的姓,应该是我当时所能想到做到的对他的最大侮rǔ。
每个月光很好的晚上,我都会放下作业,跑到窗前,傻乎乎地双手合掌,抵在下巴上,虔诚地模仿油画上的少女祈祷状,对着那轮傻月亮祈祷。那时候,还没有“子啊,带他走吧”或者“白云她妈,带他走吧”等现成的便民咒语,于是民间自创xing咒语“胡巴,胡巴,你去死吧”,就成了我祈祷时的专用咒语。每次我和胡巴对打,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天上人间时,只要你经过我家窗口,就会看到一个长得像少女的伤痕累累的乒乓球拍在虔诚地祈祷。
很显然,我的祈祷没有多大效果,否则,叶灵第一次来我们教室时,胡巴也不会健在,而且这么得意地往我身上甩钢笔水,笑得像一只抽风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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