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巴不怀好意地用圆珠笔戳我,说,看不出啊,土豆,你怎么跟这种街头小混混厮混在一起啊。
我不理他。
老艾曾经教育过我,说,有些事,对于我们来说是举手之劳,但是,你做了,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会永远记得你的这份好。
这句话验证在我和海南岛身上。那是根本不占据我记忆的事qíng,却被这个绰号叫作海南岛的男孩记得。
我很羡慕那些每天可以在家里吃早餐的小孩,从小学起,就羡慕。而我妈却没那个贤惠劲儿,我每天都是自己买早餐,然后在路上吃。要不就是老艾送我去学校,我在老艾的车座后面吃。有时候,我都怀疑,我不是我妈亲生的。
按照后来海南岛的说法,那是一个冬日的清晨,在他和妹妹很饿时,有个女孩,把自己手中的葱油饼送给了他。
在海南岛的回忆中,那是一个很冷的日子,呵气成霜。
当时的他和“童养媳妹妹”小瓷还没有被穆王爷收养,一直是混迹在社会上的流làng儿。每天靠乞讨偷窃甚至行骗维持温饱。几天前,他在别人的地盘上行窃,被一群小混混给围殴。按照海南岛的chuī嘘,他一人放倒十个人不成问题。但是那次,小混混有几十个,所以,他只有挨打的份儿。那天,他受了很重的伤,小瓷跟着受伤的他,足足两天没能吃上饭。
很饿,真的很饿。
小瓷蜷缩在他脚边,纤细的胳膊抱着双腿,偎在墙边,冬天的清晨变得那样漫长,她不敢喊饿,因为这时的哥哥受伤了。他靠在墙边,拖着受伤的腿,一边搓手一边东张西望。
匆匆上班的人为了生活奔忙在清晨,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存在。
一个上学的女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张温热的葱油饼,让那个冬日的早晨突然有了颜色。
海南岛坚持,那个女孩,就是我。
“我”将吃了一小口的两张葱油饼递给了他和小瓷,满眼悲悯看着已经饿得两眼冒绿光的他和小瓷。
所以,艾土豆,你是我的恩人哪。
海南岛逃了一天课后,放学时,出现在校门口,截住了放学的我,跟讲童话一样给我讲我们之间的前尘往事。那天叶灵肚子疼得厉害,提前两节课请假了,不然也会和我一起听到这个童话故事的。
可是,有这种事qíng吗?怎么我都不记得呢?
我想海南岛一定是当初饿得头昏脑胀,看不清恩人的模样,于是认错了人。要知道,我早晨压根只吃过油条和馅饼,没吃过什么葱油饼。
我看着眼前的海南岛,也不想说太多,只是想纠正他的一个错误,我说,我叫艾天涯,不叫艾土豆。
海南岛眨了眨细长如凤眸的眼睛,说,哦,艾天涯。没有艾土豆好听,不过,你还真像个土豆。八九岁就上初二了?神童?非人类?不跟我似的,十七岁才混了个初二。不知道老穆怎么想的,非bī我读书。唉。
我瞪了海南岛一眼,我说,你才八九岁呢。我都快十四岁了。
啊。海南岛吃惊地看了看我,摇头,说,恩人啊,可真难为你了。都快十四岁了还长得跟个儿童似的,你吃仙丹了吧?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返老还童?
那天下午,小痞子海南岛,不仅用一个童话证明了我是他的恩人,还用一个事实证明了,他海南岛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就在我要抗议他说我跟个儿童似的那一刻,一群气势汹汹的小混混提着棍子,从远处冲了过来,杀气腾腾的样子。
海南岛一看qíng势不妙,嘴里骂了一声该死,撒腿就跑,把他云里雾里找不到北的恩人我给扔到了一边儿。
结果,那些人追上来时,海南岛已经不见踪影,而我的脑门上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子,我当下被这阵势给吓懵了,居然忘记了疼痛。
就在我将要被一群人围殴时,一个河马模样的男人冲了进来,看了我一眼,扫兴地嘟哝,KAO!你们砸错了人了!这不是一小孩吗?不是跟小海南胡搞的那小骚娘儿们!去追小海南!
说完,一群乌合之众就提着棍子,冲向了别的地方,留下一个又愣又懵又疼痛不止的我。
07从此,我们青chūn的悲伤欢乐被fèng合在一起。
鲜血,一滴一滴地,从我脑袋的伤口上流了下来,温热,黏湿,漫过我的双眼,整个世界瞬间变成了鲜红色。
神奇的是,我居然没有晕血,更没有像小说里那样,昏死过去,而是忍着痛、挣扎着向学校传达室走去。
以前,看言qíng小说时,男主人公总在女主人公最可怜的时候出现,可惜的是,生活不是小说,顾朗没有出现,没有拯救可怜的我。高中部是有晚自习的。
这时,胡巴推着单车从校门走出来,他一看我,连忙将单车停住,走上前来,仔细地看我,说,啊呀,土豆,你也有今天啊?报应来得太快了吧?
说完,他用手摸了摸自己脑门上不久前被我用板凳砸出的伤,又看着我流血的脑袋,居然露出心满意足的表qíng。
我那么生气,却无反击之力,只觉得自己要死掉了。
一个踉跄,我一头扎在胡巴怀里,鲜血沾在胡巴的校服上,大片大片的红色。胡巴下意识地想推开我,可这个抽风的狐狸似乎还有些良心,他看着我,惊恐极了,哎,哎,土豆,你不会死了吧?哎,哎,天涯……
就在他焦急而不知所措地喊我名字时,海南岛居然又逃了回来,一把将我从胡巴怀里拉起来,一看我满脑门的血,他似乎明白了与自己有关,抽风似的冲胡巴喊,不知道救人啊,你傻啊!
说完,就像拎小jī仔似的拎起我,抱在怀里,跑向学校旁边的一个诊所。
他不敢去校医院,怕入学的第一天就捅出篓子,让好心收养他和小瓷的老穆跟着丢脸,这是他不想的。
我的伤口很快被清洗,老医生开始给我fèng合伤口,疼痛让我像高音喇叭一样地喊叫着,大哭。真的好委屈,我什么都没做啊,完全是无妄之灾。
因为疼痛,我的手在空中挥舞着,不知在寻求谁的庇护。
海南岛在我边上,脸上写满了内疚和惶恐,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流泪的眸子,他伸手,紧紧握住我伸向空中的手,紧紧地握住。
他的手,似乎是我的救生圈一般,那时那刻,我狠狠地攥住他的手,狠狠地,仿佛想把自己的疼痛传递给他一般。眼泪,依旧大颗大颗地掉落;哭声依旧很大,如同嚎啕。
海南岛的眼里写满了内疚。他紧紧盯着老医生手里的针、仿佛那只针,在刺穿我的皮肤、我的血ròu同时,也刺穿了他的皮肤、他的血ròu。
于是,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的青chūn被fèng合在一起,快乐被fèng合在一起,悲伤被fèng合在一起,再也没有分离过。
伤口包扎好了,老医生还给开了一些消炎药。
这时,我才想起,自己的书包不见了!应该是丢在学校门口了,这么长时间,应该被人捡走了吧?想到这里,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回家如果让我妈知道了,估计我离去天堂不远了。要知道,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书包几乎是她的全部家当。
就在我冲出诊所,想要回学校找我书包时,发现胡巴这只猴子正在胡同口,靠在单车上,望着天。
胡巴看到我出现,就从单车的车把上将我的书包拿下,看看我包扎好的脑袋,然后把书包搁在地上,眼光闪烁,仿佛不习惯对我示好似的,说,你把书包掉在学校门口了。语调硬硬的,说完,就骑单车走了。
我愣愣地看着胡巴,和他对立久了,居然很难适应他突然而来的同学qíng意、朋友友爱。他该不会是得了绝症了吧?突然有变善良的迹象。
海南岛连忙跑上前去,将我的书包拿给我。
他似乎是酝酿了很久,不习惯道歉一样,硬硬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对不起,土豆。
我没理睬他。
尽管,我不知道他和那些人有什么纠葛,但是我知道,我是无辜的。我是被他连累了。而且,我甚至可能会被毁容。
一个毁容了的乒乓球拍。
我在前面走,海南岛就跟在后面。
我停下,他也停下。
相距三米。
gān吗跟着我?还想害我吗?还想带一群人打我吗?我恨恨地看着他,伤口痛得好厉害,每说一句话都会扯动它。
海南岛不说话,低着头,双手叉在口袋里,背包斜挎在肩膀上。
其实,他应该也不想这样。只是,混迹社会久了,遇到坏事,逃跑变成了一种本能。而且,他根本没想会殃及到我,而当他逃到安全地点时,突然想起我还在原地时,担心我被伤害,想都没想又返了回来。
那天傍晚,海南岛一直跟踪到我回家,才离开。
我一进家门,我妈就被我的新造型给震撼住了。她简直就是从厨房里蹦了出来一把拉过我来,说,造孽啊,天涯,谁把你给弄成这样了?
我放下书包,推开她的手,说什么呢?说我被一男生给害的,那我妈铁定会说我jiāo友不慎,自从我读初中之后,她就对我jiāo朋友的事变得异常关注。没家教的男生不能jiāo往,太轻浮的女生不能jiāo往……总之是七大纪律八大注意,本来小孩子间jiāo心的一件事qíng,被她弄得神经兮兮上纲上线,要多腻歪有多腻歪。所以,我就说,我自己撞门上了。
我妈不信任地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了,是不是古肥那小子?铁定是他妈撺掇他报仇!我就知道古家那老娘们,不是什么好人!我这就去找她讲理去!
都说不是了,你还折腾什么?我嘟着嘴,看着我妈。
哎,你这孩子,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说完,她转身就冲里屋里喊,老艾,老艾,快出来看看你宝贝闺女——说完,白了我一眼,就进厨房里了。
老艾出来,一看我这神奇造型,大惊,天涯,怎么了?痛不?
我噘噘嘴巴,说,痛。不过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爸爸还没说什么,我妈已经端着一盘炒菜杀了过来,说,还能怎么了?绝对是古家那对母子。这闺女就是随你,吃亏往肚子里咽!吃完饭就去找他们理论去!
青chūn期那段时间,我和我妈几乎无话可说。
就在我闷着头,一边吃饭,一边想如何跟妈妈解释清楚时,有人在敲门。
妈妈前去开门,只见爸爸的棋友穆王爷拖着垂头丧气的海南岛进了我家门。
穆王爷不是绰号,是他的真名就叫做穆王爷,很牛吧?可惜他的职业,是乞丐;他有个奔四十的儿子,叫穆大官。也很牛吧?可惜,是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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