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至一愣,喊他,大少爷。转头,早餐尚未准备好,我们也是出门散步,太太,要不一起?
他猛停住步子,不必回头,都能猜到,是一脸想活埋掉钱至的表qíng。
我摇摇头,说,不了。
刘妈笑,说,我们一会儿去老爷子那里呢……
钱至说,哈哈哈哈!太巧了!我们一会儿也去。
他说,钱至!
我也忙转脸对刘妈说,我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带东西了。
上楼后,我紧紧将门关上,背靠着,忍着声息,站了很久,努力望着天花板,不让眼泪掉下来。
148昨夜。
晨曦之中,他坐在花园里,抚着自己的爱犬,黑着脸,对钱至说,你不觉得自己像个拉皮条的吗?
钱至嘟哝了一句,说,那也得有嫖客和jì女啊。
他说,你……
钱至嘟哝,昨晚都那样了……
他脸一黑,说,别提昨夜!
钱至撇嘴。
半晌,他对钱至说,你也是个头脑冷静的人,处事一贯谨慎,怎么现在就这么不靠谱?他说,你以前不这样啊。
钱至说,你以前也不会为了女人去死啊。
他说,你……
话说不上来,只能叹气。
钱至说,大少爷,其实,我不敢唐突您和三少奶奶,毕竟男女大防伦理道德我还是没送给美利坚,只是,我觉得两个人,即使不在一起了,怎么就非得弄得跟不认识似的?
程天佑看着他,半晌,他说,我真是太纵容你了。
钱至说,啊呀,纵容?你还当我是以前那个小屁孩啊,我好歹也是我爹为你量身定制、jīng心铸就的人才好吧。海外背景,哈佛归来!
他说,作吧!你就!
他摸摸自己的脸,叹气,一定是我最近脾气太好了。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乎是不放心的样子,转脸,问钱至,昨夜的事没人……
钱至脸一别,说,别提昨夜!
他一愣。
钱至说,是您刚说的!
程天佑也只能无奈。
钱至看着他,其实,他的内心远不如表现的这么欢脱,他的心qíng此刻无比复杂的。昨夜,他没忍住,跑去问了自己的父亲,老爷子不会真心想把程家的家业jiāo给三少爷吧?
钱伯正在擦拭银器,突然抬头,看着他,仿佛这一切似乎不该是钱至所应该关心的一般。
见父亲沉默,他有些着急起来,说,爸,大少爷可是您亲眼看着他长大的,您不会真的想三少爷……
钱伯只顾着低头擦银器,说,你来程家,我就告诉你,少说话,多做事。
钱至说,如果这个程家不是大少爷的,我还做什么事!
钱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不说话。
钱至见他不表态,有些气恼,赌气说,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你疼大少爷比疼我还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钱伯依然一副评说由人无所谓的表qíng,良久,叹了口气,说,现在程家,老爷子年事已高,老爷呢,就专事玩乐,不管一切;二少爷腿疾,原本一切仰仗大少爷,现在倒好,手术失败了。股市大跌,旗下房地产也不乐观,外戚虎视眈眈,董事会各有私心,现在你让老爷子不想依靠三少爷……除非大少爷能恢复。
说完,他睨着眼睛看了钱至一眼,叹气,这手术明明成功了……怎么就……唉!命啊!
命?钱至看着程天佑,想着昨夜父亲的话,心陡然一酸。他的一切,存在及求学,几乎都是为这个程家大少爷量身定制的,他原本负责帮助打理公司诸事,自从程天佑眼疾后,生活诸事便也落到了他身上,qíng谊自不比普通老板与员工。如今……
这时,汪四平推着程天恩走了过来。
程天恩一出现,钱至突然有些拘谨起来,说,二少爷。
程天恩看都不看他,倒是对着程天佑脚边的爱犬热qíng洋溢地呼唤了一声,汉克——
láng犬兴奋地吐着舌头,乖乖地跑到程天恩身边,亲热地欢跳,程天恩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扔过去,láng犬兴奋地捡起来,瞬间吞掉。
程天恩笑,声音微微变大,说,这主人不吃的东西啊,才能轮到狗!
钱至不说话。
程天佑皱了皱眉头,他不知为何,近日里,天恩对钱至似乎总有莫名敌意,于是阻止他道,天恩!
程天恩转脸对他一笑,说,大哥,昨夜睡得怎么样?
这时,钱至的手机铃声响起,他低头看了看,微微迟疑了一下,对程天佑说,大少爷我先离开一下。
149人生几回伤往事,岁月几度偷良人。
我到餐厅的时候,他们都已落座。
餐桌上的早餐丰盛而又jīng致,用餐的人不过我们几个,在一旁侍候的工人却比我们人还多。
钱至曾经略有提及过,程家老爷子至今仍然保守着大家族的旧式做派,这类让现代人看起来声势浩大的烦琐,却是他的固有的生活方式和习惯;其实,这些让程天佑和程天恩这样的年轻人也感觉约束。
但不管怎样,我始终和他们不一样的。我小心翼翼唯恐唐突,他们淡淡然然早已习惯。如钱伯所说,我们是不同的。
他的小时候,跟着祖母喝个橙汁,据说都有六个人在一旁服侍;我的小时候,呼朋引伴在糙场上捉蚂蚱,能捉六个就算丰收。然后,跟着北小武屁颠屁颠地用火烤一下,嗯,喷喷香。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爱上了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我,辜负了他。
餐桌之上,咫尺之间,百感jiāo集。
这时,钱伯过来说,老爷子说你们吃吧,他就不下来了。
原本端着的我,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
程天恩抬头,问,爷爷没事吧?
钱伯说,没事,许是昨天三少奶奶回来,聊得太开心,时间有些过,所以身体不适。不过,听龚言说,医生建议他回香港养一段时间,这些日子啊,家里事多,老爷子啊,也太辛劳了。
程天恩突然笑,爷爷要回香港?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程天佑,笑到不行,这倒好了!我要也跟回去的话,这里岂不是清净了……这个早晨真美好啊,怎么突然有种想吟诗的感觉呢?人生几回伤往事,岁月几度偷良人。这偷字用得真的好,真的妙!
程天佑脸一黑,说,不吃饭就闭嘴!
程天恩倒也不冲撞他,只是笑笑,大哥,我错了。我不该一大清早就诗兴大发。
程天恩突然看看我,笑了笑,眼睛里有种狐狸的媚,补充一下,男狐狸,他说,弟妹,昨夜睡得可好?
一副狐狸披着huáng鼠láng的皮给jī拜年的表qíng,我胡乱看了他一眼,点头,说,很好。
他双手合十,一副天使是我、我就是天使的表qíng,说,看样子,昨夜真的是愉快的一夜啊。大哥和弟妹睡得很好!
我的脸直接肿了,程天佑的脸也黑了。
他歪头,很纯真的表qíng,愕然,怎么?昨夜大哥和弟妹睡得不好?
汪四平在身后憋着笑,钱伯看了他一眼。
程天佑似乎真生气了,把叉子往桌子上一拍。
未等他发话,程天恩忙说,大哥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关心大家的睡眠,关心chuáng,只是你知道我最近主管的那个度假酒店项目,正在选合适的有助于客人睡眠的chuáng垫。说起来,那个项目还是你……程天佑说,你们吃吧,我饱了。
程天恩上一秒点点头,说,大哥,再见。下一秒已转脸对着我手上的珊瑚戒指说,呀,三弟不愧学的珠宝设计,这婚戒都不一样,血一样红!
血一样红……呵呵……我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庆幸,它不是huáng宝石或者huáng玉髓等huáng不拉几的东西。
程天佑说,你!也饱了吧?
我?我抬头看看他,老子一口还没动呢!但心知他在帮我解围,转头小贵妇状对刘妈说,我也饱了。回去吧。
我丝毫没有发现钱伯的眼睛落在我手指的红珊瑚戒指上,如同生了根。
150你现任跟她前任叙旧了你开心不开心?
他在喷水池边。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走上去,说声谢谢。这时,却听身后,钱伯的声音,他喊我,太太!
我心下一惊,止住步子,回头,故作轻松地笑笑,我只是,随意走走。
嗯,随意走走。
钱伯笑笑,说,我过来,也只是替老爷子问问,太太您有没有什么需要。
我摇头,说,没有。
钱伯点点头,说,那就好。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问程老爷子的身体以示关心。
钱伯说,劳烦太太挂心,老爷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我手指的戒指上,话锋一转,笑道,法国到底是时尚之都,三少爷也到底是有心之人,太太手上的戒指很别致。
我微微一愕,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不解他怎么会对这戒指感兴趣,礼貌地笑笑,说,这个,不是他设计的。旧货市场淘到的。
他说,噢?
我见他兴致满满的样子,确实没有为难我的意思,于是松了口气,索xing简单说了戒指由来以及背后的故事——一个华裔女子在古老的làng漫之都等她的老qíng人直到死去的故事。
我爱你,不能从我出生为始,却可以以我的死亡为止。
我看了看戒指,说,这里还有两字,雨墨。大概是她的闺名。
钱伯很镇静地看着我,那种镇定有些怪异,你能感觉到他的努力,努力地让你感觉他很镇静。
他说,太太,我可以,看一下这枚戒指吗?
我愣了一下,从手上脱下了戒指,给他。
他苍老的手接过了那枚带着岁月印记的戒指,注视了良久,良久。
他离开的时候,将戒指还给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太太,您不是要去找大少爷吗?
我微愕,这突来的暗许。
钱伯走后,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喷水池。
程天佑在那里喂鱼,一池锦鲤,欢动贪恋着他手指间温柔的赐予。
清风chuī过,他的白衬衫,我的长头发。
我清了清嗓子,说,谢谢。
他一怔,似乎未料到我会过来,眉梢微微一低,点头,算是回应。
晨光,清水,他。
无一不是美好到令人动容。
我想说,对不起。
是的,有太多太多的对不起。
可是,却一句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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