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着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曲同秋发现自己又钻在任宁远怀里,以八爪鱼的姿势缠在任宁远身上。
不过任宁远似乎还没醒,依旧呼吸平稳,面容沉静。
四周一片静寂,从窗口chuī进来的一丝丝风很是轻柔清凉。想到任宁远那么宽容温和,他平生第一次壮起胆子,就这样小心地抱着任宁远,想着好歹这辈子该和自己最敬慕的人亲近一次,而后有点紧张地继续他的睡眠。
次日过得极其顺利平和。
任宁远起chuáng后对于他在睡梦中的失礼举动并没有计较,婚礼也堪称完美,没受什么刁难就准时接到了新娘,穿着新娘服的杨妙非常漂亮,来吃喜酒的亲戚朋友们都很捧场,连一开始不悦的父母也在这种和乐喜庆的气氛下对他们露出笑容。
等喜筵快要结束,夫妻俩到饭店门口去送宾,任宁远也退房结帐,跟他们告辞了。
「刚才忘记了,这是礼金。」曲同秋受惊地推辞:「老大,这不用了……」「是我应该给的。」任宁远很温和有礼,但曲同秋被往手里塞了那个红包,不明白为什么,竟隐约觉得任宁远是在和他划清界限似的。
「老大……」他还在有些害怕地不知该说什么,任宁远已经走开了。
新婚该是大喜的时候。
可想到放弃了的学业,远行了的任宁远,不知怎么,就分外的伤心。
「老大!」任宁远没有回头,只朝他微微挥了一下手。
第十一章
微波炉轻微而清脆地「叮」了一声,煲汤的香气也逐渐浓郁,连相片上英俊男生缺乏表qíng的脸也变得有些模糊。曲同秋叹了口气,擦擦眼角,把看了一半的相册用袖子抹了抹,放回书架上。
十几年的时间,也不知道是短暂还是漫长,回过头去,过去的一切都还如昨日般清晰,可是回过头来,往日的少年却已成了三十来岁的男人。他的眼角都已经有了生活辛劳的细纹。
主菜都做好了,曲同秋热着锅子,只需要再炒一个小菜,任宁远就该回来了。
他自己是个被磨砺得没了志气的小人物,年轻时候有过的làng漫理想都已破灭或者淡去,剩下柴米油盐的平和琐碎。幸福无非就是看着女儿一天天健康长大,或者和好友重逢,同喝一壶茶。
想到又能和任宁远坐在一起吃着饭,他就觉得无尽的欣慰和欢喜,愉快得几乎要哼起老歌来。
刚把菜盛出来,手机就响了,曲同秋瞧见显示的是任宁远的号码,不等它响第二声就忙接通了。
「任宁远?」「你还在我家吗?」「是啊,」曲同秋热切地,「菜刚做好,还热着呢。你快回家了吧?」任宁远「嗯」了一声,说:「我等下就有朋友过来。你也不用收拾了,先回去吧。辛苦了,不好意思。」曲同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好,好。」挂了电话,曲同秋解开围裙挂回原处,将做好的饭菜摆好了留给任宁远和客人,就关好门离开,不忘把钥匙塞回花盆底下。
他以为过来做饭就是受邀请留下一起用餐,而任宁远只是叫他来当厨子的,这一误会,不免有些尴尬。
回去的路上曲同秋买了个面包,在公jiāo车上摇晃着把肚子填饱了,稍微有些空虚感,将手擦擦gān净,便闭上眼睛瞌睡。
虽然很累,但仍然是想见任宁远的心qíng。任宁远仍然是往日的清淡冷漠,而他对任宁远一厢qíng愿的依恋,到了这种年纪,也不曾消退。不知怎么的,就无法入睡。
第二天便是周末,正逢中秋节,曲珂也从学校回到家,曲同秋打算带女儿去好的餐厅吃顿中秋团圆饭,而不是在家烧菜。
父女俩对着杂志上的广告商量了半天,曲珂说:「我们请任叔叔一起来吃饭吧?」曲同秋想了一想:「妳任叔叔可能会没空。他有很多事qíng和朋友。」「老爸你害羞什么啊,不约约看怎么知道。」被女儿推着,曲同秋笑着掏出手机来拨号码。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接通,一阵沙沙响之后,听得那边的男人「喂」了一声。
曲同秋忙说:「你好,是我,曲同秋。」「嗯。」「是想问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刚好过节,我们出来一起吃个饭。」对方顿了一顿:「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事。」「啊,是和别人有约吗?」「嗯。」「哦,那好……」转头见女儿充满期待地仰脸看他,曲同秋只得说:「妳任叔叔没时间,他有别的朋友要一起吃饭。」曲珂有点失望:「啊,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老爸最好的朋友吗?」曲同秋安抚地摸摸她的头。任宁远是他最好的朋友,不等于他也是任宁远最好的朋友。小孩子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晚上父女俩出门,却被座无虚席的盛况吓了一跳。明明是离晚餐还早的时间,离家较近的繁华一带,那么多规模尚过得去的餐厅,竟然连一个空桌位也找不到,桌面一律放着订位牌。
家乡小县城的饭馆很少有满成这样的时候,即便逢年过节,只要去得早,就一定有位子。他们不知道在T城,这种日子不早早预定位子是不行的。
而没有自己的车也是不行的,想换个地方找饭店,公jiāo车早已塞得门都关不上,路边还有一堆的人伸长了脖子等着抢占出租车。
整个城市似乎都人满为患。曲同秋带着女儿艰难地搭了几次车,倒也看到街边有几个小店的客人不是那么多。但也意识到,若想吃到口味正常的晚餐,在这种时候还能空着的饭店绝对是不该进去的。
让曲珂跟着自己挤了半天公jiāo车,兜转了半天,竟然还是没地方吃饭,原来是为了逗女儿开心才想去高级点的餐厅,哪知道反而让她受罪,曲同秋觉得心疼起来:「咱们先回家吧,爸爸给妳做饭,将就一下,明天补偿妳,好不好?」曲珂懂事地乖乖答应了。曲同秋还是愧疚,摸了摸她的头。
在路边等着车的时候,裤兜里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曲同秋掏出来一看,来电的却是任宁远。
「啊,你好。」「你们在哪里?」「在XX路,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没找到吃饭的地方?」「嗯,是啊,人太多了。」任宁远沉默了一下:「这时候回去太不方便。我离你们不远,这里有空位,你带曲珂过来吧。」任宁远说的饭店就在步行可及的距离,曲同秋带着雀跃的曲珂坐了饭店电梯上去,果然看到穿着深色上衣的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慢慢喝杯里的茶,漫不经心看楼下的夜色市景。
父女俩打过招呼,在他对面坐下,可供六人入座的桌子空间很是舒适,人与人的距离也恰到好处,桌上已摆好三套碗筷,开胃小食和包装雅致的月饼也是三份,曲同秋未料到任宁远会为他如此细心准备,顿时感激不已,胸口阵阵暖流。
「对了,你不是约了朋友吃饭吗?」任宁远示意他看菜单,而后微笑道:「他们俩有点事,不来了。」曲同秋「啊」了一声,才明白过来碗筷和小食都是那两位朋友的,自己和女儿只是填上这个失约的空缺。想到方才的自作多qíng,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忙把拿着端详的月饼放了回去。
点好的菜很快送上来,曲珂已经饿坏了,埋头吃得很是开心,曲同秋专心给女儿夹菜、拆蟹壳,手上忙碌,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很嘴拙。
结过婚当了父亲的男人,不能再像年少时候那样「老大老大」地叫着,没皮没脸地追在任宁远身后,中年人的亲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做得出来。
紧张起来就有点想抖脚,但又不礼貌,于是边剥螃蟹,边用小腿在桌下机械地来回蹭着桌脚。
剥了有大半只,发现任宁远在抬眼看他,微微皱眉,神色有些复杂,突然意识到自己反复磨蹭的是任宁远的腿,顿时全身僵硬。
「呃……」不等他想出话来化解尴尬,就听得身后有人说:「宁远,我们还是在这里吃饭吧。什么鬼画舫,摇得我受不了。」任宁远似乎有些意外,抬起头,放下筷子,曲同秋来不及反应,又听得另一个声音说:「已经约了别的朋友了?你这家伙动作倒快嘛。」曲同秋回过头去,来的是两个高大的男人,样貌都称得上俊朗不凡,一个面带笑容,纵然看得出心qíng不坏,眉眼也是隐隐的bào戾;另一个微挑着眉毛,过分挺直的鼻梁令人印象深刻,连嘴角弧度都透着傲气。
曲同秋觉得眼熟,一时也只能先微笑表示礼貌,长得冷傲的男人却突然瞇起眼睛,心qíng很坏似的,狠狠盯住他。
两人对视了半晌,曲同秋终于想起些什么的时候,男人也用怪异的腔调开了口:「你是曲同秋?」「……庄维!」曲同秋忙推开椅子站起来,和分别了十几年的旧日同窗面对面站着,一时激动得不知所措。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回来两天,」毕竟多年未见,大家都成了相对稳重的中年人,楚漠对他也比少年时代友善得多,「你呢,什么时候来的T城?」「差不多一个月前吧,」曲同秋直搓手,望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嗨,你们……和以前都不太一样了……」楚漠哈哈笑,拍拍他肩膀:「你也是。瘦掉了一整个人嘛!现在有多少?一百二十磅?」庄维不太高兴:「都来这么久了?宁远,老同学碰了面,你怎么也不跟我们提一声。」任宁远拿餐巾擦了擦手,叫来服务生再添两副碗筷,微笑道:「怎么说得好像你们这么多年从没见到过校友似的。见了不免就要帮忙办点事,你们不都已经觉得烦了吗?下礼拜我还要接待一个学弟,帮他推荐去面试,你们有没有兴趣一起吃饭?」曲同秋猛然有些脸红了,他也是靠任宁远帮了许多忙才能在T城暂时安定下来的穷校友,连能吃上这顿中秋团圆饭都是托任宁远的福。
虽然可能任宁远帮过的人太多了,只要客从远方来,就必然给予招待,并不在意多他一个,但那种负担感陡然就让他胸口不太好受起来。
「先坐下来吃饭吧,」任宁远笑道,「有位小淑女我们还没介绍呢。」一直乖乖不cha嘴的曲珂眨了眨眼睛,庄、楚两人也看向她。
「这是……」曲同秋忙说:「这是我女儿,曲珂,今年十四岁了,来T城念书。小珂,这位是楚漠楚叔叔,这位是庄维庄叔叔。」两个「叔叔」都瞪着他。
楚漠说:「吓?你有女儿?是你亲生的吗?」曲同秋大为窘迫,连任宁远也露出苦笑:「你就算真的有疑问,也不能当人家的面吧。」楚漠耸耸肩:「这有什么。不必客气吧?说真的,读大学的时候,我一度怀疑你在暗恋宁远呢。」任宁远呛了一下,曲同秋已经僵硬了:「什、什么……」「你不是还在钱包里夹宁远的照片吗?比GAY还GAY,晚上睡觉还抱着不放……」曲同秋忙双手捂住女儿的耳朵,又愧又急:「有小孩子在,能不能不要讲这种笑话啊。」曲珂被捂着双耳,张大眼睛滴溜溜转着眼珠子,很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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