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霄毫不介意她脏兮兮的,一把揽她进怀里,哄小孩似的拍着,眼角余光瞥见自己和夕夜被看热闹的人围观,有点羞赧,但女生的哭声立刻就把这羞赧覆盖,听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男生自己也鼻子发酸,半跪在她座位旁的过道上,把她抱得比之前更紧。
过了十几分钟,哭声才抽抽搭搭慢下来,女生红着眼睛退开一点距离,问:“你怎么来了?”
听见这问句的季霄把视线偏向一旁的车厢地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了。”然后他平视着看住她,“你帮我想一个借口。”
女生迎着他的目光,眼睛大起来,瞳光奕奕像初临世界的新生命。
车外的山全着了魔,模糊了深浅,颠倒了高低,泥石流汹涌地从山脚往山顶走,太阳追着沙石从山脊滚进山涧,那灼热温度把蔓延向天空的江水煮得沸腾。
--你没有得到过,没有对他失望过。
--你没被他伤过心。
--你对他只有美好的印象。
--和他在一起是你未了的心愿,不完成它你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前行。
一直以来,认定最爱的人是贺新凉,有点无厘头、有点花心、热血又阳光的贺新凉,你以为自己对他念念不忘,却不曾发现记忆的每次闪回有他,也少不了季霄。
镜面之上与镜面之下的世界如出一辙互为表里,以至于混淆了分割的界面融为一体。
你辨不清哪一端才是真实的世界。
时至今日才想起分界线是高一时那条短信--
我从来没有对女生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必须要问你:可以和我jiāo往么?
发件人,季霄。收件人本该是颜泽,短信却被错发到夕夜的手机里。
--从那以后,你掉进了一个软绵绵的陷阱。
谁在辩论赛中抢先站起来替发怔的自己圆场?谁在游园祭中叫住倍感孤独的自己?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快乐、不快乐的一切时光,都有他参与其中。不远不近的关系,不浓不淡的感qíng。静下心仔细思考你才会诧异: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角色?为什么在你的生活里出现频率如此高?
是什么。为什么。最基本的问题也没法回答。
就像他没法回答你一句“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和男友分手后去了外地,揣测电视里一闪而过的灾害新闻似乎是你被困未归的原因,一路发短信安慰、解忧,手机电池耗尽后两天没你音讯便放心不下,搭车一路寻过来,车被堵在高速公路上,其实并不确定你是否被堵在受灾地点的另一边,就冒着生命危险穿过还有可能再次发生泥石流的地点,一辆长途车又一辆长途车地上去又下来,直到来到你跟前,看见你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忘了事先想好理由,是因为除了你的安危脑海里容不下别的东西,是因为不怵与你面面相觑。但这些他自己并不明白吗,你也未必明白。
像亲人却不是亲人,像恋人也不是恋人。
这样的羁绊,你找不出一种关系去定义。
第7章
[一]
“季霄,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亚弥冷着脸把屏幕上一串与夕夜互通短信列表的手机扔到季霄眼前。
“你翻我短信?”
“你不要岔开话题。前阵才和你说过离顾夕夜远一点,你还和她这样频发短信是什么意思?”
男生定定地望着她,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再重复一遍:“你翻我短信?你懂不懂尊重别人?”
亚弥被他的语气慑住,支吾起来:“……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如果你不是……和顾夕夜那么可疑……”
“我和夕夜有什么可疑?夕夜不像你,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亲人可以依靠了,对她来说我就像家人,她最近处境这么困难,找不到工作,又和易风间分手,我可以袖手旁观么?”
“对她来说你就像家人,那对你来说她是什么角色?”
“别钻牛角尖无理取闹了好吗?我现在不上课的时候都要去公司实习,很累,没jīng力陪你闹。你知道什么叫信任吗?你对我没有最起码的信任,我没法跟你对话。”
“季霄,你是个又冷漠又自私的人,你对别人不好你自己从来没有意识,你会让爱你的人感到孤独和不安,让人心里没底,更谈不上什么信任。我不像顾夕夜那么身世曲折茕茕孑立,但我也会有孤单难过的时候,我也会想有个人可以依靠,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这不是无理取闹。总是我惦念你、牵挂你、主动联络你,你却每天每天用一个空白的收件箱、一个空白的来电记录、一个整天静默的手机来回应我,这不是珍惜。以前风间和你住在一起,我要了解你的动向总要问风间,现在风间搬回家住,我就彻底不知道你整天在gān什么了。热恋的时候感到如此孤立无援,让我觉得未来非常渺茫。你知道颜泽当初为什么会离开你吗?因为和你在一起就是没有安全感,一直处于怀疑和自我怀疑的状态。”
“不要提颜泽,你和她话都没说过,怎么可能了解她的想法。”
“可是我了解你。”
“我不想和你吵架,你回去吧。”
“……我没有在跟你吵架。”
男生不言语,叹了口气,他知道无论怎么争执,最后妥协道歉的人都是亚弥,可是亚弥的问题他突然无从回答--
顾夕夜对自己来说究竟是什么角色?
以及,颜泽为什么离开自己?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颜泽当年突如其来的那句“我们,走到这里就可以了”,永远也不会忘记颜泽的眼睛在公jiāo车门的玻璃后缓慢地向右平移,眼里仿佛有无尽的言语。
他再也无法问颜泽求得答案,因为颜泽连和自己jiāo往过的事都忘了。
[二]
虽是早chūn,校园里转眼已经绿树郁郁,让人觉得有些怪异。理科实验楼在树影之后勾勒出一段神秘的棱线,古朴的外墙萦绕着旧时光的气息,远远望去,在yīn天的衬托下显得yīn森。
走过高耸入云的光华楼门前的广场,总是被chuī得失去方向。
[三]
夕夜登上选课系统调整了试听课,出寝室准备去邮局寄简历,刚走到单元门口就被人叫住。自知在学校熟识并保持良好关系的女生不多,瞬间诧异。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站在自行车棚前对自己微笑。
夕夜停住脚步等她走来,眼睛上下扫了两个来回,那女生清秀娴静,长发顺着风微微dàng开,有种刹那间使陌生感dàng然无存的风度。
“我是颜泽的朋友,叫黎静颖。”
夕夜听见颜泽的名字,不自觉思维慢了半拍,疑惑地重复道:“……颜泽?”
“嗯,是她让我来找你的。能找个地方坐下谈谈吗?”
女生抿着嘴,双手cha进驼色大衣口袋,定定地看住黎静颖的眼睛,搜索着善意或恶意的蛛丝马迹。午后温暖的阳光均匀地洒在两人身上,宿舍区十分寂静。良久,夕夜用下巴点点学校侧门的方向,对黎静颖说:“这边。”
“我的父母是早年来内地投资的香港商人,我不是独生女,本来还有一个亲姐姐。但是,她三岁那年的一天,外婆和妈妈上街去买日用品,爸爸留在家照看两个女儿,因为我睡醒午觉在房里大声哭,爸爸上楼去照顾我,让姐姐离开了他的视线,结果在这短短的半小时里,有小偷溜进家来盗窃,不仅偷走了父母卧房里的贵重财物,而且竟然把姐姐也诱拐了。爸爸自责悔恨不已,妈妈也是从那时开始,得了抑郁症,在疗养院待了一年半,至今仍备受病痛困扰。多年来爸妈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她,可是却音讯全无。”黎静颖在夕夜融混着同qíng与诧异的目光中抬起头看向她,从包里取出一本书,又从书内取出一张照片递到她的面前。
夕夜接过来,发现照片拍的是一张油画,画中是一位气质卓然的少女,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黎静颖接着说下去:“这是我外婆年轻时家里请名画家为她画的,至今还挂在我家,那天小泽去我家玩,站在这张画前看了许久,说她闺蜜有一根和这画上外婆戴的一模一样的项链。其实这根项链我外婆在我父母结婚时送给了我妈妈,也在和姐姐一起失踪的财物中……”说到这里,女生停下来,安静地看着夕夜。
夕夜满腹疑惑地从衣服里取出自己的项链摘下给黎静颖看:“我确实有根一模一样的,是我妈妈过世时留给我的遗物。”
黎静颖仔细看了看夕夜的项链:“这就是我外婆的那根,你看,挂坠背面刻了姓氏缩写。”
夕夜怔了三秒,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黎静颖会来找自己,为什么颜泽会让黎静颖来找自己。随即笑起来,把照片放回黎静颖面前说:“我妈妈是在我初中时因病过世的,我也不是哪家走失的孩子,这些其实颜泽知道,真奇怪她怎么会弄错的。”
女生叹口气,又从桌上的书中取出另一张照片递给夕夜:“对不起,来找你之前我擅自调查了一下,这是你母亲生前的照片,没错吧?”见夕夜点点头,继续说下去,“这张是我满月那天爸爸在聚餐时拍的照片,抱着你的是妈妈,抱着我的那个人,是当时我们家的保姆。”
这一瞬,夕夜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冻结,颈上的项链变作一双手,将喉咙死死扼住。
无法呼吸。
两张照片里的“母亲”分明是同一个人青年和中年阶段的模样。
她跌跌撞撞冲出门去,白色塑料袋被狂风从树上扯下扔向她的脸,像已故“母亲”的魂如影随形使人窒息。
满腔恨意,却不知恨谁。扶着沿街店铺外墙,无意识地跑了很远,最后被下水道井盖绊倒,跌坐在地上gān呕。掌心触及的地表灼热,地面在旋转。
[四]
霏霏细雨从三月底连绵到四月初。
甜品店玻璃窗上还悬着零星的水滴,亚弥斜靠在沙发一角玩PSP。季霄第三次起身去店外接电话时,她连头也没再抬。男生没注意到的是,掌机中的画面早已停在了--“开始新游戏?”
就像当初和颜泽分手前,女生玩着俄罗斯方块装作没有听见他说话,只是不想与他争执。
亚弥已经不想揭穿他的变化。
对男友苦苦哀求劝他回心转意,或是软硬兼施击退qíng敌,这类事亚弥放不下身段去做。
前一天乔绮义愤填膺地打电话来控诉说看见季霄和夕夜在逛街,亚弥才明白这段时间季霄对她明显的冷落并不是因为上次争吵,也不是因为实习工作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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