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光亮的世界。
消失了温度,继而归于彻底的安静。也没有任何声息。
永兴从办公室出来,在门口倔qiáng地抹掉眼泪,抽抽鼻子后毫不迟疑地往教室去,走得很快,几乎半是在跑。那一瞬间,陈戈觉得她浑身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淡薄的光线。
虽然淡薄,却是明媚温暖的光。
陈戈眼睛里涨满浓重的白雾,差一点就要凝结成水滴淌出来。追上去扣住女生的手腕,稍稍用力就把她拉进怀里,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被黑暗吞没的世界在身后重新显现出柔和的轮廓。
两个世界么?根本就不对。
我们遇见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自己的同类。
你不是在听到对方说“我身后是大白馒头”的时候说“你脑子有问题啊”的人,你说“你左转......”
我不是在听到对方说“我帮你占座”的时候说“开什么玩笑”的人,我说:“好。”
——如果我有办法活下去,也不会让你死掉。
<10>
大四那年的平安夜,永幸和几个要好的女孩子一起去看电影,出影院时忽觉恍如隔世,短短一个半小时里,整个世界被白色大雪覆盖了。女生们兴致上来,嚷着不想回学校要去教堂。
永幸摇着头说太冷了,要先回去。目送她们蹦蹦跳跳走远后,永幸想起该给家人打个电话,是爸爸接的。
“爸爸升到快乐!”
“嗯,你这么晚还在外面?”听出了街道上的杂音。
“我和几个女同学出来看电影,马上就回去了。”
“怎么老是和女同学一起玩?这么大了也不jiāo个男朋友,读书都读傻了。”
永幸笑着没有回答,转而问:“过节爸爸给妈妈买礼物了吗?”
“礼物?”与其仿佛是谈论非常可笑的事,“gān吗给她买礼物?耶稣过生日又不是她过生日!”
永幸还想笑,却牵不动嘴角,无意识地又接了几句,阖上手机盖。仰头望向纷扬大雪中通体明亮的教堂,安静地度过漫长的几秒,然后转身离开了。
还没被踩实的雪道上,只留下自己一个人的脚印。孤单的,长长的,一直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
绚烂的烟花在身后的深沉夜幕中不断绽放,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其实你所知道的故事曾是多么làng漫,làng漫得如同虚构,估计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年轻时的妈妈曾经患上胰腺肿瘤引起的糖尿病。转了四五次院,都给家人下了病危通知单。爸爸却不放弃希望,就算她一直昏迷十几天醒不过来,也一直守在她的病chuáng旁。
上苍真的是可以被感动的。
妈妈睁开眼睛,白色病房中央站着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他对她勾起嘴角,紧紧拥抱失而复得的她,说出奇迹面前的第一句话——
“我们结婚吧。”
是怎样开始的一点也不重要。
过程中有无数大同小异的岐道。
但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到永远,这是一切童话的结局。
只是做出选择的公主不知道自己是无法一直生活在童话里的,终有一天,她要明白现实的重量。
总有些人,无法直面那残忍的“终有一天”。
总有些结局是,王子和公主混在喧嚣人群中,在教堂中央祈祷。
女生望向男生,他的侧脸深邃而美好,长长的睫毛在年轻的脸孔上洒下细长的yīn影。他自己看过来,瞳孔里映着自己的身影,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他的承诺温柔地自“longlongago”开始,至“forever”终结,足够跨越彼此短暂的一生。
永幸明知陈戈就是最爱自己,也是自己最爱的人,是每天对自己微笑,也是能够让自己每天微笑的人。
可是,她对他最后一次勾起了嘴角。
她对他说的道别语,让全世界最美好的爱qíng在一瞬间失去光泽,变得苍白无力,搁浅在了寒入骨髓的平安夜。
<10>
——我可以相信你,可是我不能相信未来。
——————————END————————
冥王星
【壹】声音
那个声音是从四月份开始出现的。
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里,它像平静海面涌起的cháo汐,带着微薄的凉意没过皮肤,渗入血液,最终刺进骨髓,由表及里把人整个吞噬进去。抬起头,看见视野上方一点点光线被隔绝在粼粼波澜之外。
在别人听不见的地方响起的可怕声音。
——顾旻,你也很孤单吧?
响起时脑袋嗡嗡作响,连地表也颤栗起来。
第一次出现时,顾旻惊恐地回头四下看,身后没有人,汗毛顿时逆立。同学们却会错意,以为自己是因为“愚人节事件”受刺激了。
“向葵啊,顾旻最近越来越神经兮兮啦。”
“老是见她那种吓得要命的眼神,有毛病的!你小心受影响啊。”
季向葵往斜前方顾旻的身影瞥了一眼,“是呢,神经病嘛。真可怜。”
“就快要高考了诶,只有你才会和那么晦气的人呆在一起。”
“向葵是一向都最好心啦,从高中第一天就是,对吧?”说着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女伴寻求认同,换来对方笃米似的点头。
“没办法,我天生是看不得别人可怜的。”颇受欢迎的女孩摆出无奈的神态耸耸肩把手一摊,脸上随即换出夏花般绚烂的美好笑容。
听见了。都听见了。
其实,在那个庞大骇人的声音不出现的时候,周围还是有无数琐碎得像小刀片一样飞来的其他声响。“神经兮兮”、“吓得要命”、“晦气”、“可怜”的自己全都听得清晰。从最初肌肤guī裂似的锥心刺痛到现在麻木的钝痛。人像被吸进了不见光的黑dòng。这些不怀好意的声响在那次“愚人节事件”中涨到□,搅得整个世界都旋转了起来。
“十七岁都没有被男生喜欢过啊,太搞笑了吧?”
“这一次还是假的,很失望吧?”
“太可笑了。”
“太可怜了。”
……
原来三月底全班都神神秘秘地策划着“毕业前的愚人节一定要搞个大行动否则太遗憾”结果竟是这样,一向对班级活动置身事外的顾旻彻底傻了。不能怪别人,只怪自己忘记愚人节这个饱含恶毒的日子了。
昨天收到qíng书的时候还误以为自己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居然被那样的人喜欢着,现在想想果然是不现实的。太忘形了不会有好下场啊。
“喂,你从来没收到过qíng书吧?”眼前晃起了同班最受欢迎的男生程樊戏nüè的表qíng。
顾旻心里一堵,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到说辞。
女生搜肠刮肚的心理活动立刻被男生丢过来的一封信样的东西打断了,“拿去啦。”
沉重的鼓槌敲响心脏,被拆开的信中赫然写着“顾旻:其实我是喜欢你。——程樊”这样寥寥数语倒是和男生凶巴巴的语气很成正比,但顾旻用手指触上去却似乎探到截然相反的温度,暖得毛孔都撑开。已经搞不清这时候是应该笑还是哭,欣喜还是难过。
仿佛是溺水已久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糙。十七年来第一次,被那样优秀的人喜欢。
所以,才会在这最后一根稻糙被夺走时泻走了最后一点气力与希望。
“你不会当真了吧?昨天是愚人节啊哈哈。”
眼前突然腾起的雾气像微缩的云阻挡了视线。连呼吸也把胸腔压抑得胀痛。然后那声音就像cháo汐一样浩瀚地从头顶漫了过来。
——顾旻,你也很孤单吧?
【贰】发卡
周一早晨四肢无力地站在cao场上听国旗下讲话,身后一小堆女生不安分地讨论起明星的八卦,被巡查的老师低声训斥了两次,依然没有收敛的意思。
顾旻的右肩被人点了点,侧头去看,是一张称不上熟悉或陌生的脸。虽然从来没打过jiāo道,但站在自己边上三年也知道在心里暗下定义“哦,是你啊”。女生扬了扬眉毛,“你,有事么?”
隔壁班的女生往后望,确定了一下巡查老师的方位,然后朝顾旻所在的四班挪近了一些,先一笑,而后低声问道:“头上的发卡是哪里买的呀?”
“诶?我吗?”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今天的确换了新的发卡,“是在海运学院对面的小店里买的。”
“真好看,我想起《斗鱼》里的安以轩也戴过个一样的。”
顾旻微怔,刚想友好地笑笑,却听见后面季向葵发出的一声:“嘁——”
回过头,季向葵的脸色难看,目光已经抛远向别处,却还分明敛着不屑。顾旻有点尴尬,没作声。
随着人流往教室走时,照例跟在季向葵的侧后方。白驹过隙的时间,就听见她忍不住说:“你头发又细又少,扎那种发型难看死了。”
“……哦。”
“而且那发卡又那么俗,你是不是不知道品味为何物啊?”嘲讽似的停下来转身面向没反应的顾旻,下巴往上扬一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顾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发卡摘下来放进口袋里,柔软的棕色长发泻下来,恢复到披肩的状态。
季向葵满意地转回去继续往前走,再没有别的话。
顾旻咬了下嘴唇,又无声地跟了上去。
不管怎么说,那还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即使那友谊既轻又薄,在对方心里更是毫无份量。
从一开始,对季向葵来说,顾旻就只是用来“陪衬自己、显示自己同qíng心”的最佳道具而已。从一开始,顾旻就心知肚明。但这明显带有利用xing质的友谊还是因贴上“唯一”的标签而变得可贵起来。
班里最漂亮开朗的女生,和最傻气内向的女生,这种很奇特的朋友组合本身就有利于让受欢迎者更受欢迎,受排挤者更受排挤。
那么,季向葵你何苦要多此一举地处处打压呢?
顾旻跟随的脚步渐渐慢了下去,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再一次颤抖起来,脑海里混沌一片,那个声音从极其遥远的地方涌来,充斥进模糊的意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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