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Vol.03忆。怎么了。
是怎么了呢?从最初对你的敬仰和依赖,到今天变态的疏离,中间十几年岁月的广袤地带,仿佛遭遇地震,又台风过境,再冰雹降临,最后只剩下萧瑟的尘土飞扬。
记忆中有一个镜头是永远抹不去的。
瘦弱的女孩子仰着脏兮兮的小脸追在尘土飞扬的汽车后面一边哭一边奔跑,年轻的父亲故作轻松的在车厢里回过头微笑着隔着车后窗挥手。
一次又一次的离家。一遍又一遍的挥手。
现在的我可以开心地向往自己即将抵达的每一个地方而忘记离别的哀伤,可以轻笑着摆摆手——好咧,不要送了。然后看着你的脸在月台上迅速向后飞奔,立刻就恢复兴奋给同学发起了短信。
即使一个人拖着行李到北京读书,报名的时候身边全是别人的家长,也没有觉得不妥。你在电话里反复内疚,因为出差没法送你啊,真遗憾。我很潇洒地在这边笑,没事没事,你女儿本来就很qiáng的咯。
却没想过,也许你会失落。
当年那个把一小团白白软软的手放进你宽阔掌心的丫头,已经不再是迫切需要你的人;那个一整天坐在电话旁等你的丫头,已经在接你电话时学会说,在写东西老忙的,挂了哈;那个坐在幼稚园板凳上巴望着你快来接她的丫头,已经学会在夜幕降临时发你短信,我今晚有事不回去吃饭了。
是怎么了?
Vol.04忆。争执。
小时侯的争执总是因电视而起。看着《医家兄弟》、《女主播的故事》之类肥皂剧的女儿显然不能符合你的要求。
常常哭哭啼啼跑到厨房里妈妈身边指着不远处靠在沙发里把持着遥控器的爸爸嘟嘟囔囔:“看哪看哪,他又欺负我呢。”最后也往往是以忙碌的妈妈朝沙发那边随意喊出的一句“不要聊猫逗狗!”而告终。
长大以后,每次我在饭桌上说起学校的八卦,妈妈总能听得津津有味,而你却不能忍受。结局总是以我的一句:“是是是,就你阳chūn白雪,我是下里巴人,不过你那些都曲高和寡,不要在我们这种俗人面前对牛弹琴”而告终。
有时会瞠目结舌。
不知惊讶的是当年那个以“猫狗”自诩的丫头突然学会这么多成语,还是能一口气说这么长一句话。
在我眼里,你同样变了许多。
疏远的,对面无言的,军阀似的,总是摆出领导威严的爸爸。
一回家就常常嚷着“看新闻联播!你这样会变流氓”的爸爸。
时不时会愤怒地冒出一句“我小时候从来就不会像你这样……”的爸爸。
争执得最激烈的那次,我穿着睡衣从chuáng上跳起来离家出走。
过分如此,让你看我的学生手册中老师们一致评价:“人缘好xing格好,从不大声与人争执”时纳闷这结论是怎么来的。
Vol.05今。目光。
下午课上到一半收到短信:“出来老爸请你吃饭。打打牙祭。”
圆桌上一圈都是你的同事,你体面地坐我左边,我不体面地在你右边láng吞虎咽。
——你午饭没吃吧?
——唔。
——早饭也没吃吧?
——唔。
半晌无语了。
我有点奇怪地抬起头。听见你说——吃完了打包带一点回去哈。
慈爱的宽容的目光顺着凝固了的空气滑进我的眼睛里,糅进眼眸,硌得生痛,高光在瞳孔中央,迅速膨胀扩张。
妈妈最爱你了——这样的话妈妈经常说。
你却从不曾说过。你能给的,只有目光,可惜我从来看不到。
Vol.06忆。偶像。
每个小学生都写过的作文题——《我的偶像》。
那时候,我写的是你。
小时候脑子里时常轻易冒出“世界上最”这样的定语。世界在我眼里不过就是家里住的小区和学校周边有小摊的方圆一百米。
期中考试居然考了第二名。——小学日记中,世界上最痛苦的失败。
学校右边第二家店的关东煮。——小学日记中,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
而你,是世界上最让我崇拜的人。
几乎不认识什么人。但比起看上去不够qiáng壮、平时又爱管东管西的弱弱的妈妈,你实在太令人崇拜了。
而这一切可爱的过往,很快就如尘埃无声无息地淹没在漫长久远的时光流年中。只有在许多年后因为搬家而大扫除,整理出了小学时的作文本,才又伸手接住了这一颗寂静安于逝水的尘埃。像听见了从遥远海làng里鼓出的海螺鸣响,心忽然寂寂的忧伤起来。
去姨妈家做客时,无心的闲聊中夹杂着那样一件小事。
“诶。你爸爸平时看上去特严肃其实有时候还挺逗的。上次在我家一起看电视转播世界小姐评比。他突然说‘其实我家女儿也完全有实力去参加比赛的嘛!’等发现大家超级无话可说的表qíng以后又尴尬地挠了挠头说‘不过她就是矮了点啦’。”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直到笑着,喉咙哽咽再也发不出声音,埋下头,在别人视野不及的额发后面泪如雨下。
Vol.07今。怨恨。
“我明天飞机回去。你赶稿子很忙就不用来送了。”你抢先替我找借口。伸手搓了搓我的头顶柔软的头发,转身上车。
在你的眼里,我已经是冷血的女儿,无法挽回。
背影,隐没在失去声响的暗夜里。思维一瞬间跳了闸,世界只剩下方寸间眼睛里黑白jiāo织的画面。惨淡的黑,哀伤的白。
路灯像烛火,用卑微的气力将蜷缩在地上的我的影子缓缓缩短,缓缓拉长,突然,变成了飞快的牵引。奔跑。眼泪。摔倒。眼睁睁看着车后窗朝我招手的爸爸以我无法企及的速度远去。号啕大哭。
渐渐不见。
自私与体谅,愤怒与懊恼,像一头头焦躁不安的小shòu,在你看不见的,我的心里,大声地叫嚣。
为什么每次离别,都隔着玻璃?
大家都喜欢的好孩子。可我是冷血的人。唯独对你。
爸爸,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像qiáng迫症患者那样bī自己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做到最好,不管自己快不快乐能不能做到。
因为这样。
只有这样。
才能成为你的骄傲。
成为你的骄傲。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唯一的奢望。
最激烈的那次争执,起因是你脱口而出的一句:“如果是男孩肯定更有出息咯。”迄今为止,你说的唯一一句伤害我的话,即使是无意的。
已经换了睡衣准备道晚安的我满怀愤恨地从chuáng上跳起来,偷偷摸走妈妈的车钥匙。
我哪也没去,哪也不敢去,舍不得。如果我丢了,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爸爸。——脑海里只有这样近似白痴的简单念头。
我躲在车壁冰凉的狭小空间里,没发动车,冷得把自己抱成一团,怀着忐忑的心qíng盯着单元门,看见你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在小区里大喊我的名字。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才知道,我是你最爱的女儿,谁也替代不了。可我就是不走出去,想看爸爸为我着急的样子。
深蓝色的夜空下的无边黑暗里,父亲在近在咫尺的车窗外往复找寻,眼里被月光打出一点点明亮的高光,随着匆匆的步伐闪烁着,像在流泪一样。
我蜷缩在车厢后座,轻轻地对你在我眼前渐渐朦胧起来的身影说着:“爸爸,对不起。父亲节快乐。”用你无法听见的声音。
别人的称赞再多都无意义,只想成为你的骄傲,你却从没说过以我为傲。所有温暖而美好的初衷因为无处投递而被扭曲成尖锐而恶毒的怨气,积堵胸口无处消散。
怨恨和爱,矛盾的双方在我心里水天相接融为一体。像黑的白的琴键可以一起弹出动听旋律。不用分清,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因为它们本来就都真实和鲜明的存在,也都清晰地意识到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Vol.08最爱
我总在伤害最爱我的人。
那是因为其实我太在乎你,即使心知肚明却依然想反复求证——在这个世界上,被伤害以后能继续爱我胜过一切的人,只有你。
——————————END————————
对焦
[一]
相机里许多照片没来得及储存进电脑。
柠檬茶,菠萝面包,白色窗纱,逆光的风扇和盆栽,摞满旧小说的书架,折she高光的眼镜架,晨辉在中央教学落地玻璃窗上投下的奇幻光晕……等等等等。
还在继续抓拍新的小奇观。
下午三点的教室,光线切着一个锐角漫进来,在木质课桌上描画出窗棂的形状,十字架。
对焦,定格。
在乎着,记录着。一点一滴。
[二]
离年级大会开始还差七分钟,几位老师还在台上张罗着移动桌椅。亚弥收到乔绮的短信。
“我在南门等快递,要迟到会儿。帮我占个座,等下我偷偷溜进去。”
亚弥回完“好哒~”就收起了手机。
礼堂里乱糟糟,站着的人比坐着的人多。亚弥把放在右边座位的单词手册换到左边。
还是觉得不妥,伸起头四下张望,锁定了本班方阵最靠近侧门位置上的两个女生。
“佀秔、连娜,跟我和乔绮换一下行不行?她要迟到偷偷溜进来,那边离门太远了。”
“可是我想中途溜出……”佀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连娜打断了:“行啊。”
女生冲亚弥弯起眼睛果断地点了点头,丝毫没顾及身边小声嘟囔了一句的朋友。
等到乔绮根据短信指示方位气喘吁吁地钻到亚弥身边,话题自然从“连娜真是个有求必应的好人”展开。
乔绮微怔,翻开座椅。
“刚才和我们换靠门的座位了。”亚弥补充说。
“哦……”乔绮压着椅子坐下去。
亚弥见自己的感慨没有引起很大反响,有点失望,但注意力很快被乔绮手里的东西转移了:“你又在淘宝上买了什么?”
“新款棒球帽。”乔绮边说边拆,“洋基队的,顺便给你买了个白袜队的。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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