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唯不生气,反倒笑起来:“我妈也说过我,太直愣愣了。不过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高兴了打一架,说不定不打不相识。这样简简单单有什么不好?”
“这样简简单单完全是男人的做法,你是男人吗?”
时唯依然笑嘻嘻,仿佛在接受表扬,芷卉实在无法理解。她岔开话题:“分班考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就背了两遍单词,反正我想文科应该不会考得太难吧。”芷卉不以为然地耸肩,停顿两秒后接着说,“不过说不定我会和杨晓枫同班。”
“像我一样选理科就不会和她同班了。”
“没什么女生会选理科吧。你以为谁都像你,数学那么好?”芷卉摆摆手,“你不知道,我们文科生超可怜的,选择面好狭窄,每个专业都只招五六个人。”
“选文科的人其实也比理科少。这次总共要分11个班,只有3个是文科班,其他都是理科班,选理科的才竞争激烈呢。”
“其实你文科也挺好啊,辩论队的,语文又qiáng,”芷卉夸张地抱住时唯的头,“好像知道这种脑袋是什么构造!”
“淡定啊。你先去问问万年第一谢井原吧。我才不是想他那样的理科天才,我可是每天都在很吃力很用功地做题,像我这样做题,猪头也能考第一的,不信你试试啊。”
“……你才猪头。”
【二】
时唯初中时参加年级里优秀学生组成的物理和化学竞赛班,他们班除时唯之外只有一个女生入围。时唯几乎是半玩半学,经常吊儿郎当不好好做练习卷,每节课老师总要对答案,时唯就事先抄好那个同班女生的卷子。
竞赛班抓得紧,有一年大年初二一早就要求去上课,时唯都没睁开眼,耸拉着脑袋背着书包准备出门。爸爸见了有点心疼:“什么破学校!哪有大年初二要上课的呢!”
“是理科竞赛班啦。普通学生没资格去的。”虽然困得要命,时唯说这话时似乎依然带着点骄傲。
“小女孩就不应该去搞什么理科竞赛,别说你大年初二上课,就算全年无休,立刻还能超过我吗?天天做题有什么用?能在原子弹吗?小丫头好好学习一下做菜才是正经事。”
时唯听到“原子弹”就笑了起来。爸爸说得没错,他当年高考就是以数学单科状元的身份进入名牌大学的,想要超过他也着实不大容易。但时唯觉得自己也有可能遗传父亲这部分天赋。
为什么同班的女生做了那么多练习卷成绩还是不如自己?
自己不费chuī灰之力就拿了全市二等奖,而同班的那个女生却名落孙山,这其中一定有天赋的魔力。
那时候的时唯过于乐观地估计了自己。
等她升上高中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天赋。这时的她
变成了当年同班的那位女生,孜孜不倦地做题,而身边一小部分男生即便不读书整天打游戏也能在物理化学上考出不逊于她的成绩。
时唯的数学成绩仍然名列前茅,但却是基于十倍于别人的努力,有时想想真辛酸,为什么没有继承父亲的天赋呢?
天赋这种东西是无法qiáng求的,但却是可以伪装的。
最了解时唯的闺蜜京芷卉只知道,时唯不是理科天才却装作具备理科天赋;她也不是没有少女心,而是刻意放纵自己大大咧咧的一面,久而久之就习惯成自然。她喜欢别人说她像个男生,芷卉一点也不理解,像男生有什么好?
【三】
直到上了大学,时唯还是那副“不服来战”的做派,向来不参与女生间的勾心斗角,从不唧唧歪歪。
大学每晚11点熄灯断网,时唯习惯晚上看书,觉得十分不便,大一下学期就和同校的学姐在周边合租了两居室,一人一间,这样才有了个人空间。学校的宿舍她也没退,有时冬天下课太晚还能留宿。
偶尔留宿时发现了奇怪现象,寝室总共四人,除她之外有两人从不跟另一个说话,寝室气氛显得有点压抑,时唯觉得好奇,便问她俩发生了什么事。
“吴琪那种女人,谁想跟她打jiāo道啊。洗衣粉洗洁jīng什么的每次都问我们‘借’,有借没有还算哪门子‘借’?她又不是自己买不起。”
“上学期开学她买了一桶洗衣粉放在书桌底下,到学期结束都积灰了还没拆封。”
“更无耻的是,每次一到中午她就说她要去买饭,问我们要不要帮忙带饭上来,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好心呢,几次以后才发现,我饭卡里的钱成倍成倍减少,敢qíng每次她帮我带饭上来自己也用的是我的饭卡。”
“其实贪小便宜这种事,不把东西借给她也就能避免,最烦的是她每天都要影响别人休息。她是每天晚上十点就上chuáng去睡觉、早上五点半就要起chuáng的人。作息规律当然好,可是你不要妨碍别人啊。让我们十点睡觉怎么睡得着?十一点熄灯以后我们还会去走廊里水房里打打电话,这样每天至少也要过了十二点才能睡觉。可是她呢?早上她醒了就不会让别人睡,每次起来都弄得整个房间震天响,非要把每个人都吵醒才肯罢休。”
时唯听了半天才找到问题的根源,不过这也不像是什么你死我活的矛盾:“那你们跟她说说不就好了,让她以后起chuáng动作轻一点。”
“当面说吗?”室友苦笑一下,“其实我们不想跟她当面撕破脸,否则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以后还怎么住在同一屋檐下?”
转圜余地?时唯不懂。
就像她从前不懂芷卉所谓的“退路”一样。
当面撕破脸就没有转圜余地了,难道搞心照不宣的对立和孤立,以后就还能在同一屋檐下和谐相处?
关键是,你们这厢认认真真地搞“孤立活动”,希望对方察觉不妥自我改进,可也许人家那厢压根没意识到你们为什么而生气。这让人怎么改进?
世界上总还是存在“不打不相识”的事吧?
学校寝室是集体供暖,时唯连着住了一个星期,懒得回校外宿舍,但确实感觉到有吴琪这样的室友影响休息。吴琪住时唯的上铺,之所以每天起chuáng都会发出巨大声响,是因为学校的铁架chuáng本来质量就不好,她还不注意控制下chuáng的幅度,从铁架爬下来时chuáng体本身会“吱呀”“吱呀”的,chuáng体撞击墙壁也会“哐哐”作响。吴琪好像从未意识到自己还有室友。
周五这天,四个人都在寝室,吴琪照惯例早早爬上chuáng准备睡觉,另两个室友都还在上网玩电脑。时唯也跟着爬上chuáng,不过是开始做仰卧起坐,铁架chuáng经过这么一折腾,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响外加地动山摇的震感。
仰卧起坐做了十几个,上铺的吴琪终于忍不住发话:“时唯,你能稍微轻点吗?这样我没法睡觉了。”
“很讨厌吧?”时唯停下动作淡然地问。
“欸?”吴琪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才做第一天你心里就这么讨厌我,平时每天早晨你都让我们没法睡觉,可见我们有多讨厌你,现在你知道了吧?”
上铺沉默了好几秒,才传来犹豫又无力的争辩声:“……不……其实我没有……”
时唯这种“迎面一板砖”的做法把吴琪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不想估计后果,不管对方会不会记恨自己,只知道这是解决问题最快的方式。从第二天早晨开始,吴琪再也没有发出过巨响打扰其他人的睡眠。
第二天上午吴琪有课,时唯和另一个室友闲在寝室,提到昨晚的“斗争”,室友脸上近乎熠熠闪光:“真没想到你居然会那样做!好解气啊!她今天马上就改邪归正了呢!”
“所以我想不通你们为什么一直没那么做。”时唯说。
让围观群众不解的是,时唯和吴琪没有决裂,反而关系比以前更亲近,只不过两人对那天的事都没再提起。临近期末时,时唯有一天热伤风发低烧,躺在chuáng上懒得动,寝室里没别人,吴琪还很积极地帮她少了热开水让她吃药。
“谢谢你,我好多了。”时唯一边爬起来一边穿外套。
“你这是要出门吗?”
“最后一节体育课。”
“你们体育课还没考完么?不过,就你这身体,还去上体育课?”
“考完了。最后一节本来老师放话说考试合格的同学去不去都可以。可是我每节课都和我们班一个韩国学生比赛,但每次直到下课都没决出胜负。这回我一定要赢她!”
“游泳课?就算游泳是qiáng项,你也不至于这么逞qiáng吧?发烧到37度8还去比赛,简直是胡来嘛。我不准你去。今天你不准出这个门。”
吴琪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时唯也没辙,到底是被她拦住了。
谁说“不打不相识”的事不存在呢?
【四】
时唯对于游泳的执着,其实和爸爸有关。爸爸没受过专业训练,可天生水xing好,时唯听说过两个有关他的传奇故事,一是上初中时有一次放学回家,快到家时看见池塘里有小孩溺水,别的孩子跑去叫大人已经来不及,他扔下书包就跳下去救人,得救的孩子是一个远方亲戚家的。曾有一年chūn节时家人相聚,酒过三巡,那位叔叔还热泪盈眶地拽着小时唯的手说“我的命都是你爸爸救回来的”。
另一个是他工作以后,时唯才三岁,有个建水电站的项目,中途水下出了故障,必须有人潜下水去作业,三九严寒的天气,其他同事都往后退缩,他二话没说就跳了下去,好半天都没上来,妈妈蹲在大地上大哭,又过了一会儿,爸爸奇迹般地回来,胳膊被钢筋刮了好多伤痕,水下故障也排除了,妈妈一边啜泣一边喝时唯一起用白酒给爸爸没受伤的背部擦洗暖身。这件事小时唯没什么印象了,可妈妈、爸爸的同事、同事的家属都一遍遍跟她说过“你爸爸真是英雄”。
爸爸说自己的泳姿不标准,所以时唯的游泳是教练教的。妈妈不会游泳,学过几次也没学会,每年暑假全家人去游泳,父女俩争qiáng好胜地比速度拼距离,妈妈只能扶着岸边踩踩水吐吐泡泡,总遭到父女俩超大声的嘲笑。
水xing好这项天赋,肯定不会是遗传自妈妈。
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爸爸带时唯去水库游泳,照例要比赛,游了两千米爸爸就渐渐落后了,时唯第一次赢了爸爸,沾沾自喜地踩着水回到他身边。爸爸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上的水,只说了一句:“爸爸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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