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
“你看吧,现在的人都这样,无论做什么都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毫不顾及别人的立场和心意。不是有句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
“所以说夏树你啊,好像还不理解感qíng这回事呢。”
“怎么……会?”夏树想轻笑着反驳,却不知缘何有点底气不足,声调在中间打了个弯。
“伤害他喜欢的人,伤害他,自私地用尽手段困住他,这不是人与人之间应有的真爱。毕竟,他落寞失意的神qíng,是无法给我安慰、让我幸福的。”
黎静颖用极慢的语速说着。
夏树安静地听,如鲠在喉。
(四)
夏树说得十分潇洒利己,其实做的是另外一套。
十五岁时,她有过一段短暂又不堪的恋qíng。
对方在老师家长眼里是所谓的“不良少年”,从来不穿制服,总是一身朋克造型,出勤率极低,以致入学大半个学期后夏树才发现自己有这样一个同班同学。最初的印象是:热血冲动自负加没头脑。
当时的夏树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正处于自bào自弃状态。所以,在被毫不làng漫地告白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也许,倔qiáng、伶牙俐齿、兼具傲慢眼神和恬淡笑容的夏树,因为令人难以转开视线的鲜明个xing,对jiāo往不多的人而言是极具吸引力的,但久而久之,那份神秘感就会消磨殆尽。
男生对什么事物的热衷都有个时效,很快对夏树产生痴迷又很快回归了之前的游戏大战和帮派斗争——仅仅是不同学校“少年游侠”间的势力之争而已。女友,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变成了显示自己魅力的摆设。然而,夏树需要的却并不是用来显示自己魅力的男友。
夏树动尽小女生的心机吸引男生的注意,却都成效不大,甚至招来了对方轻微的厌烦。最后她做了平生最愚蠢的尝试,在男友面前和另一所中学少年党头目搞暧昧,男生果然勃然大怒,但夏树没想到这怒火并不会转化为对自己的关注与珍惜,而是矛盾直指“竟敢打我女人歪主意”的“qíng敌”。
两校间同年级不良少年间的矛盾愈演愈烈,直至震惊学区的群斗事件的发生。
事件升级后,身为这场群斗的导火索夏树就不可避免地浮出水面了。
教导主任把她父亲叫到学校,清算了入学后的旷课、早恋、迟到早退、不jiāo作业、顶撞老师、混迹在少年帮派中等等所有罪状,劝其退学,否则要给予严重警告处分。
可是,能转去哪儿呢?
夏树不仅在自己学校的处境前所未有的艰难,而且附近几个学校也恶名远扬。
即使最后转到了上海,试图开始全新的生活,也还是会有一两个易风间这样知悉她不堪恋qíng的人,使夏树无法彻底了断与过往的联系。
哪里都没有容身之所。
更可悲的是,如同母亲那样“因为爱,而变得自私和狡猾”,累及爱自己的人——命运注定一次次带着她回归原点,重蹈覆辙。
就像,匆匆流逝的每一个日子都始于日界线又终于日界线。
时间是圆的。
(五)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每次我们在天台时周围都一个人没有?”夏树把咖啡牛奶夹心苏打饼gān按惯例摆开,沾着牛奶酱的一半递给程司。
“因为每次你都是在我之后上来的啊。”男生接过饼gān两口就吞下去了。
“那又怎么样?”
“天台周围的防护栏做得不够高,学校为防止有学生失足掉下去,于是给上天台必经的那扇铁门上了锁。所以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哦,那你怎么能上来呢?”夏树掰开下一块饼gān时对程司扬了扬咖啡味的一半,“要不要换一下口味?”
“不用,我习惯吃那一半了。”程司还是拿了牛奶味的一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口齿含糊地继续之前的话题:“我有‘芝麻开门口诀’啊,偷来的。”
“从哪里偷来的?”
程司指指周围飘dàng着的白色chuáng单:“保健室咯,他们需要定期清洗这些放在这里晒,服务部当然也有备份钥匙,不过我是去蹭假条时从保健室顺来的。”
“保健室是什么?”
“欸?你以前的学校没有吗?那你们学校的人感冒、拉肚子、生理痛、给伤口换药还有开假条什么的,怎么处理?”
“哦,是指医务室?那还是有的。”
“没错,就是医务室的意思。”原来只是名称不同。
“那给我配一把好不好?”
男生果断拒绝:“想都别想。小静她问我要,都没给。配多了就不是秘密基地啦。你要上来时叫我不就行了么?”
“嘁——小气。”夏树瘪瘪嘴。
程司又自然地取过夏树刚掰开的一半饼gān。
“奇怪啊,为什么身为一个男生会这么执迷于牛奶口味呢?”
“呵呵,谁知道呢。”
夏树手一滞,突然再也吃不下去了。
谁知道呢?
几乎一样的语气让夏树想起,,这又是一句黎静颖的口头禅。顺带想起的还有黎静颖对咖啡的执迷,她每天上午下午课间和午休时总要和一大杯浓咖啡,大部分人喝这么多咖啡都会出现神经过度兴奋的不适反应,但她不会。夏树以前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没在意,只觉得这位优等生是为了保持学习jīng力,但现在看来也许只是因为对咖啡上瘾。
而且也很可能是这个原因,使与她最亲近的人连咖啡口味的半块饼gān都习惯xing地让给她。
“夏树你是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同xing朋友么?”
“欸?”女生回过神,“也不是。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有最最重要的一个。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只有她在我身边。有一阵我爸找的女人对我很不好,我在家简直待不下去,我爸工作忙,没注意。在学校又有很多流言蜚语让我不得安宁。因为我本身家庭qíng况比较复杂,班主任总是对我小心翼翼,时不时在同学面前提醒他们也得小心翼翼地对待我,这样其实有时反而起反效果。再加上我习惯和男生们一起玩,他们开始不那么复杂,久而久之,女生们也开始排斥我,议论我,说我妈妈明明还活着只知道装可怜博取大家同qíng。我很想满不在乎,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感到疲惫、委屈和孤独。我不知道我前世今生到底犯了什么天条。竭尽全力对每一个人好,却换来世界对我这么残酷。所以那段时间,我每天面无表qíng行尸走ròu,哭得已经连自己都厌烦了,过得孤立无援。只有一个女孩子整天跟着我,我们两家住得近,她妈妈和我亲生妈妈好像在大学时认识的,她参加了学校的绘画小组,希望我给她当模特。”
程司笑起来:“模特?”
“嗯,搞得煞有介事的。她说我很擅长长时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哈哈,那倒是。”
“然后我每次难过的时候她就会缠着我画我,不停地说‘夏树同学,帮我笑一下’,她说要画开心的人,老师是这么jiāo代的,我只好很生硬地笑着让她画。后来我和她成了好朋友,我知道她其实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总说‘夏树同学,帮我笑一下’,其实她没有什么兴趣小组作业,纯粹是想和我做朋友,她也不是很爱画画,我和她要好的时候陪她一起去兴趣小组,搞笑的是她没学成我反倒学成了。她不在乎别的女生怎么说我,相信我。等我想明白这些事后我特感动,下定决心要跟她做一辈子好朋友。”
“呵呵,挺可爱的小女生。那现在,她在四川?”
“四川?……不是,她已经不在了。”
“哈?”
“因为我……她不在了。”
女生语气一下子低落下去,男生也不敢追问,生怕问出什么悲恸之事。“不在”是种有点可怕的描述。
过半晌,夏树把剩下的饼gān连盒子一起扔给程司,转移了话题:“欸,你待会儿把数学测验卷借我订正一下。”
“没问题,不过我也错了不少啊,gān吗不借风间的?”
“求他?太可怕了。你错得再多也总没我错得多。”
“那倒是的,呵呵。欸,对了,你寒假要不要来和我一起补课,上数学?”
“嗯,反正正愁找不到补习班。”
“我把地址写给你,周一周三周五下午两点到四点上课。”
“啊?下午……那就不行了,放假后我每天下午两点到晚上六点都得学画画。”
“果真还在学画画啊?”
“学这么多年了,不甘心半途而废,你想看我的画么?……那你得保密,连黎静颖和风间也不能透露。”
程司满口答应。
“不过为什么连他们也不能?”
“gān吗张扬得人尽皆知?”女生边说边翻开一起带来的书夹,准备取给男生过目。谁知刚一打开就被突如其来的寒风chuī乱,大多数散落在天台各处,零星几张被送向半空,两人慌忙地挽救,还是没能避免一张飘向了楼下。
程司手忙脚乱地继续捡拾,夏树倚着栏杆,望着那张飘远的画纸,惆怅了半晌。直到听见男生说:“你将来找不到工作可以卖画生存,我是认真的。”
夏树回过头。
男生仰视她,拿起其中一张,稍带点夸张地说:“超——喜欢这幅,送给我吧。”
轮到夏树还击:“想都别想!”
正是在这个瞬间,抱着习题册从挹芬楼横穿五环广场往致真楼去的黎静颖鬼使神差地抬了头,没看见飘过上空的花纸,只看见天台上倚着栏杆的女生身影。
她停下脚步,眯起眼。
外凸的房檐将视野遮去一半。
风声再度腾空而起,以凌厉的速度由远及近在耳畔响起,像喧嚣又寂寞的哨音。
(六)
程司去了趟高二教学楼找人,同时也是为了和夏树错开进教室的时间,所以他无幸像夏树一样亲眼目睹文静的完美少女抓狂发飙的一幕。
当夏树从后门走进教室,看见用脚去踢储物箱的黎静颖,愣住十几秒,脑子里莫名其妙放送出指环王和星球大战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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