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片刻,转身推门走进了那个房间。
房间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摆设,桌子上放着一个PSP,因为已经放在那里很久了,所以早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透明的落地窗前放着一个画架,还有一个颜料盘,颜料盘里的颜料都已经gān涸了,硬结成散碎的几块。
裴源慢慢地坐在靠墙的沙发上。
他想起母亲死的那个深夜,他一个人害怕地坐在医院外面的走廊里,外面是黑漆漆的夜色,医院走廊里的灯把一切都照得惨白惨白的,周围没有一点声音,他被父亲甩了一个嘴巴子的那半边脸还是火辣辣地疼着。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叫他,“裴源。”
他抬起头,看到哥哥从走廊的尽头跑过来,一口气跑到他的身边,裴源看看他,他坐到裴源的身边,伸出温暖的手臂搂住了他冰冷的肩头,“裴源,别害怕。”
裴源,别害怕!
有时候他会梦到一场大雪。
天地之间是一片皑皑白色,铺遍记忆中的角落,纷纷扬扬的大雪还是接连不断地从天空中飘落下来,一整排的白杨树立在道路的两旁,他们浅蓝色的书包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花,他对着那个裴源招手,用力地招手,“快点,裴源,我等着你。”
白雪里那个被裴源称之为“哥哥”的男孩,笑容从未褪色,只是去了不同的方向,风雪chuī拂走了他的身影。
一切,都是为了忘却的纪念,正如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新的开始。
我等着你。
回忆里有一场大雪,时光就像是打了点的轨迹,总可以镌刻下很多很多的东西,我们管这种轨迹,叫做记忆,而记忆,却总是可以昭示着无数改变的东西,一切往事都有迹可循,年少时的固执让我们学会最肆无忌惮的残忍。
明知道是错的,却总要去做。
裴源的双眸在黑暗的空间里意外的明亮,眼前的画架上似乎贴着一幅画,在他的眼前慢慢地延展开来,变成一幅幅连他都无法控制的画面,裴源苍白的面孔上是深海一般的沉静,大段大段的记忆彻底地摧毁了他的神经,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呼吸着。
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嗡”的一声响。
裴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是一看短信的内容就知道是谁发来的信息了。
——我知道你是他弟弟,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裴源望了手机上的那条短信半天,微微垂下眼睛,很快地打下一行字,并且按下发送键。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无边无际的夜色仿佛是翻天覆地的黑暗热làng,呼啸着朝着这片谜一样的天地汹涌而来,转眼间就吞没了一切可以吞没的东西,在呼啸着,朝着更深远的地方翻滚而去,摧枯拉朽地毁灭……
黑暗的深渊里,有无数的触手疯狂地向外延伸,一个巨大恐怖的声音在无休止地嗥叫肆nüè着。
【四】
早上,林森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准备放球鞋的时候,发现周围的异样。
大家的手里都拿着一张照片,用兴奋和嘲讽的目光看着,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真看不出。”
“你懂什么,人家那叫艺术!”
“狗屁艺术!”
林森回头看看这些人,一个男同学走过来,把手里的照片朝着林森晃了晃,“林森,你要不要看看?你这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应该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东西吧?”
林森推开了那个男生的手,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他转过头去开自己的储物柜,但是柜门刚一打开,就有几张照片从里面掉落下来,落在了林森的脚底,林森下意识地低下头,他看到了那些照片。
林森的心“咯噔”一下,眼眸瞪得很大。
“看清楚了吗?”旁边的男同学发出冷淡的笑声,“这就是那个整天被你照顾有加的钟茗,你的女神!”
周围一片轻蔑的笑声。
早晨薄薄的晨曦洒落在林森孤立僵硬的身影上,一切都是安静的,只有胸口,那近乎绝望的心跳声。
照片里拍的是一幅画。
一幅用铅笔素描出来的画,画里的是钟茗,当然是没有穿衣服的钟茗。
钟茗走进教室的时候就明显地感觉到了教室里的异样,全班人都用含着异样意味的目光注视着她。
当然在她走进来的时候,整个班级的声音就在刹那间犹如被掐了电的电视机一般,鸦雀无声。
这样钟茗感觉更加害怕。
她甚至看到温茜茜那冷漠的眼睛此刻竟然含了几分冷嘲热讽的笑意,钟茗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害怕。
她朝后退了几步,温茜茜站起来,兴师问罪一般地把手里的一沓子照片朝着钟茗的脸上狠狠扔过来,钟茗觉得脸上一阵针扎般的疼。
那些照片纷纷扬扬地落在了钟茗的脚下,钟茗低下头看了一眼,她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如同当众被人扒光了衣服,那些猜疑,鄙视,冷漠,嘲讽的目光犹如发光的毒箭冷冷地朝着她发she过来,整个教室刹那间跌进了地狱。
寒冷的,深不见底的地狱!
教室外面传来拳打脚踢和破口大骂的声音,钟茗回过头,她看到钟年和几个男生从她的面前厮打过去,班里的学生都从钟茗的身边跑出去看热闹,钟茗听到外面的臭骂声。
“你姐就是个贱货,不要脸!”
“你敢骂我姐?!”
“我就骂怎么着吧?!”
……
紧接着就是“嘭嘭哐哐”的声音。
有人喊了一声,“孟烁!”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楼道里乱成了一团,钟茗木然地看着空dàngdàng的教室里,直到有人朝着她这边走过来,门外站着三个人,江琪,孟烁,还有满脸青紫的钟年,钟年沙哑着声音喊着钟茗,“姐。”
钟茗抬起头,她看到了他们三个。
钟茗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她似乎很想说点什么,可她才一张嘴,眼前就是一黑,整个人朝着地面上栽去!
所有的希望和光明都在那个早晨被看不见的火焰燃烧殆尽。
喧嚣的绝望宛如在空气里缓缓流动的白色大雾,它悄然无声却又漫天遍野,它总可以在一瞬间,轻而易举地,淹没我们。
当那些luǒ画照片如雪片一般飞满整个校园的时候。
当全校都知道高二年级有一个叫钟茗的学生曾经做过luǒ体模特的时候。
当鹭岛一中临时决定紧急放假一天,鹭岛一中的校长亲自领着全校的教职工在学校里进行了一场大清扫的时候。
在沉寂了半年之后,鹭岛一中又发生了新的大事!而这件大事,大概是比牧泉跳楼那件事更加劲爆了!
而且女主角都是一个人——钟茗!
傍晚篮球队训练的时间加长了,因为这个夏季暑假,就是全市中学生篮球队比赛了,几名篮球队队员换好衣服,笑呵呵地走出去。
钟年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系鞋带,孟烁推开更衣室的门,他的目光在更衣室里转了一圈,最后锁定在钟年的身上。
他走过来,坐在钟年的身边,“你姐怎么样了?”
钟年始终低着头,“在家里休息呢。”
孟烁揉揉还冒着热气的头发,“我给你姐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不接。”他默了默,又低声说道:“我真想不明白,你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需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啊!她怎么就那么……自甘堕落……”
钟年系鞋带的手指无声地顿了顿。
孟烁发出一声叹息。
钟年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继续慢慢地系好鞋带,他站起来用力地跺跺脚,从一旁拿起书包,垂着眼睛,“孟烁哥,我初二那年突然得了急xing阑尾炎,这件事你不知道,因为你们初三年级的学生正因为中考结束了,所以集体外出旅游,我姐没去。”
孟烁抬头看了一眼钟年。
“那时候我爸正好因为聚众赌博被警察抓起来了,光是给他jiāo罚款就把家里的钱都掏空了,没钱jiāo给医院,我就没办法做手术,就在我疼得直打滚的时候,我姐出去了一会儿,就拿回来一大笔钱,我做完手术听医生说,如果再晚一会儿,我就可能发炎穿孔了,你知道我姐是从哪儿拿来的钱吗?”
孟烁沉默了。
眼泪缓缓地从钟年的眼眸里滚落下来,更衣室里的光芒照耀到他的眼底,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仿佛是一片片悲伤的碎片。
“所以就算你们因为这件事qíng看轻了我姐,我还是想说,在我眼里我姐是最了不起的,没有她,我就活不到现在。”
“……”
“你是我姐从小到大的朋友,为什么连你也要说出这样的话?!”
孟烁看着钟年,他的嗓子有点哑,默默地说:“对不起。”
钟年没有说话,他背着书包走出更衣室,随手关上门,更衣室的门发出“砰”的一声关合声,紧接着外面传来钟年离开的脚步声。
孟烁抬头看看那扇紧闭的门,目光黯然。
他的身影被一片暮色包围着。
日落时分,淡淡的夕阳洒满了整个鹭岛一中,被洋紫荆环绕的木棉树已经落尽了硕大的花朵,长出茂密浓绿的叶子,裴源盘膝坐在糙地上,小白安安静静地趴在一旁,摇着尾巴吃着几块煮熟的骨头。
江琪的脸色苍白,“钟茗的事qíng是你做的对不对?”
裴源点点头,面无表qíng。
江琪继续问:“你看到了他的那本册子?”
“是。”
“我要去告发你。”
“你想得到和钟茗一样的下场吗?”
江琪的牙齿无法控制地打颤,周围一片死寂,有嬉闹声从学校cao场的方向远远地传过来,在此刻,却仿佛是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江琪用力地攥紧手指,接着又朝裴源伸出手,声音颤抖着说着:
“把我的那张还给我。”
“……”
“我求你了。”
用力地把头低下头,浑身止不住地打颤,这样的场面,似乎很久以前发生过,只不过是那个时候这样哀求的人是钟年,他跪在江琪的面前,请求江琪不要再针对钟茗,但现在,终于轮到了自己。
身后传来脚步声。
江琪回过头,她看到了孟烁那张散发着冷气得面孔,江琪打了个冷颤,徒劳无力地张了张嘴,孟烁把书包狠狠地扔在糙地上,大步朝着裴源走过来,他脸上的愤怒足可以吞噬掉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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