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啪”身后再次响起饮水机发出的古怪声音。
芷卉却在母亲视线不及的玄关停下了脚步。杯子里的水因为惯xing晃出了一点,洒在木质地板上。
我爱你。我想你。
请不要这样千篇一律泛滥成灾了,纵使再làng漫再朴实再发自内心再qíng意绵绵,也总会有点二手货或多手货的感觉吧?难道连表白都可以这样不动脑筋随随便便?
谁该庆幸,又是谁的不幸,他不是那样懒惰或愚蠢的少年。
冬日雨后初晴的日光里,少年垂下眼,上前一步扶住毫无分寸的少女,面无表qíng地,缓慢眨了一下眼,动作像被分解成慢镜,一格一格地跳动,让人心弦紧绷担心会突然搁浅在哪里。最终,还是连贯在一起,光线从哪里涌来?奔向哪里?为什么错了方向直刺进眼中,瞳仁被硌得酸胀微疼?
泛滥过来的言语,走着单一的低沉的毫无波澜的直线,不是“我爱你”,也不是“我想你”,而是,“别逞qiáng了”。
无限温柔的声音。
明明似曾相识,却没有勇气回忆初遇在哪里。
拥抱时男生身上清新的肥皂味,眼帘下衬衫肩线处细密的针脚,明明是夏末秋初,却感到周遭花香四溢,糙种飞扬。时间和空间的齿轮错了位,卡在了定格的一瞬。身体被他紧紧贴在胸口。心脏被温暖的血液包裹起来。思绪抽丝剥茧延伸向无限远。
以为会永远记得,如今却不敢想起。
宽容的,温和的,真实的,清晰的声音。
—没事了。
清晰的,真实的,温和的,宽容的声音。
—别逞qiáng了。
温暖的话只有对于一贯冷淡的人而言才弥足珍贵。还以为是绝对零度,事实上却离“-273”这个数字极远极远。
如今的我只能站在一段距离之外无能为力qiáng装笑颜,挥着手说着“那你们一路小心,再见”,看着你们渐行渐远,渐渐不见。那样的距离已经长到不再重要,那样的温度我已经感受不到。
“啪”的一声,水洒在地板上。
立刻又传来“啪”一声。
不是从被紧紧握稳的杯子里漫出的水迹。是从我的眼里,是从我的心里。
9>>
“囡囡你怎么又边听音乐边做题啊?”送水果进来的母亲看见女儿耳朵里塞着的MP3耳线立即不满起来。
“哦,不听了。”芷卉疲惫地把MP3往旁边一扔。
已经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连“做数学又不是写作文根本不需要听歌找灵感”这种说辞都备齐了的母亲突然像目标消失似的反而不自在起来。过了一会儿,脸上才换出“女儿终于让人省心了”的欣慰笑容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女生暗自抱怨着,MP3里的歌多久没换了?连“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这种老掉牙的歌还没删掉。烦人。重新整理好qíng绪低下头看向手中的证明题时,彻底因为刚才走神的成果愣住了,最后一步—
又∵arctanC=3/4
∴所求角的正弦值为柳溪川我恨你
高一时看过一个电影,叫《灵异第六感》。里面那个心理学家一直不知道自己是鬼魂,还尽心尽责地帮助具有见鬼超能力的孩子走出恐惧,一直非常得意一个方法:在纸上随心所yù写下的是自己的心声,也许连你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心灵极深处的声音。
最后的真相大白是他看见自己无意识写下的字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当时看过的反应是:这结局好离奇。
那么,当“所求角的正弦值为柳溪川我恨你”莫名其妙出现在眼前时,还能遥遥事不关己地笑着说“这答案好离奇”么?
10>>
寒假已经接近尾声。
虽然口口声声说入了chūn,家里的空调还在没日没夜地吐着暖气。是芷卉不喜欢的一种暖,脸总被弄得通红通红地发烫。整个人晕晕乎乎。
因为坐久了,两条腿明显有变胖的趋势,芷卉可不想经历一场高考直接从美少女转型为肥少女,所以做完数学准备做英语时就放下笔,在客厅里转起圈来。这一做法没遭到反对,被认为是“适当放松”而亮了绿灯。
正掉头,听见门铃响,忙着去开门,原来是下楼拿报纸杂志的母亲。
芷卉瞅了一眼母亲手中自己订的杂志,现在已经不是适合看这种小说类杂志的时候了吧?
反倒是母亲坐在沙发上随手翻起来。
“呀,囡囡,柳溪川这个名字像在哪里见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芷卉没慢下步伐,继续在屋里绕圈,“不就是上次你跑去学校帮我抢了人家作文竞赛名额的那个么?怎么就忘了。”
“哈?她真是你们班的?”
“嗯,有什么不对?”
“她很qiáng么?”
“……还好啦。有时……比我……qiáng……一点点。”
“为什么K班也有这么好的学生?”
“这就叫好啦?你直接把谢井原忽略不计了么?”
“对啊,谢井原也是,为什么你们这种烂班反而卧虎藏龙?”
“……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
“这里写着‘圣华中学柳溪川’,是她么?还是同名的?”手指着杂志。
“诶?哪里?”芷卉几乎是以“扑”和“夺”的姿势把母亲手中那本杂志弄到手的。
而周遭的空气,也在杂志展在眼前的那一秒,结成了冰。
第×届××杯全国×××作文大赛一等奖名单
A组
柳溪川上海市圣华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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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老姐我吧?上次你复赛还是我推着轮椅送你去的!”
“得了吧,别提那轮椅。直接让大家误以为我是‘身残志坚的先进少年’,我几世英名都毁于一旦啊。”
携功邀赏者被恩将仇报者的白眼横得火冒三丈,“喂喂喂,有点良心吧。”
“谢谢你啦,姐姐大人。”
“这还差不多。话说你难道不打个电话给同学分享一下快乐庆贺一下吗?”
“……我跟这里的同学又不熟。”
“呀,以前在阳明那么风光,现在在圣华混不开了吗?人缘差到这种地步?”
“……”
“嗯?”
“谁说我人缘差我只是不记得电话号码……芷卉家的电话……我想想……是多少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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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她吧。”女生以极低的声调一字一顿地说道。
“有加分么?这个奖?”母亲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女儿qíng绪已低落下去。
“可能有。”转身回了房间。
“那为什么你没参加啊?”—被关在房门外的声音。
前一脚刚走进房间,立刻就听到电话铃响在外面—为了让芷卉专心学习连房间里的分机电话线都被拔掉了,有点糙木皆兵的感觉。
母亲在外面喊:“芷卉,找你的!”
稳定了一下qíng绪重整旗鼓出去,“谁啊?”
“说是你同学。”
不会是谢井原吧?
“喂?”
“芷卉么?我是溪川。”
愣了半拍,指甲已经不由自主地掐进皮肤里。
“嗯。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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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景—
写着“柳溪川我恨你”的地方,被盖上了厚厚的白色修正液,白与最上面一层黑色的笔迹形成了鲜明反差,这还不够。
为了不被人觉察,连反面的这个位置也被涂上了修正液。
完全看不见了。
完全无法猜测了。
让人松了口气,掩饰得很好,自己心里最yīn暗的那个斜面被削平,可以完全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并不是没有瑕疵的考卷啊,那两团白色的补丁是比一行字迹更加鲜明更加醒目的存在。忽视不了。
也许恰恰是它们,在异常得意地向人招着手—
我在这里。
也可能别人注意不到,也可能注意到了却无从猜测。可是你忘了么?最心知肚明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你一直看得见,你一直都知道它们掩盖的是什么。
这是你眼里渐渐模糊,想故意视而不见的远景。
漂移调焦。
眼下是再清晰不过的近景。
自己手中厚度与硬度都不容忽视的白色纸张,黑色的字密密麻麻,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然而跳脱进入你这一小方视界的仅仅是那几个字—
柳溪川
加分20分
请于×年×月×日之前将此协议书快递回F大招生办公室,否则将视为自动放弃。
足够明确的表述。“否则将视为自动放弃”。
“放”字覆盖上“否”字,重叠在一起,其他字在视线中变形,扭曲。揉捏成团状,就再也看不见它们。即使依然存在于世界的某个角落,那也已经和我,已经和你,无关了。
芷卉的嘴角牵起了一个得意的线条,推开了窗,把这蜷缩成一小团的纸张用力抛出,它在这个世界最后的意义就是划破了天际,形成一道优美的哀伤的弧度。
原本该大快人心,为什么望着纸团消失的那个小树丛,会感觉一把刻刀正伸向心脏,划出了令人绝望的痕迹?
为什么会掩面而泣?
—柳溪川,拥有了一切的你,请尝尝“放弃”的滋味吧。
三年K班○第十一话爱恨の临界
108
芷卉站在地铁口快被冻僵,只能跺着脚继续来回张望。好不容易才看见云萱吐着白气从不远的街道转弯处骤然闪现,飞快地朝自己这边奔来。
“我说,这么重要的考试,你自己该有点觉悟吧?快迟到啦。”语气中参杂了些宠溺般的埋怨。
云萱知道芷卉没有真的生气,立刻粘腻地依靠上来:“哎,睡过头了嘛。”
“我可是跟我妈磨了半天才放我出来陪你参加艺术生考试的。”一副qiáng调特殊xing重要xing的口气。
“知道了啦,我不会辜负你的重望的!”嬉皮笑脸地敬了个礼。
“可是……”这才注意到云萱一身行头的芷卉突然脊背僵硬起来,“你这样打扮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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