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扫了一眼,脸蓦地通红。
“彩虹彩虹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这人的话,从来不可当真,病成这样还不忘记戏弄她。
彩虹站起来对秘书说:“陈先生,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回到家里,彩虹向妈妈汇报了今天的窘事,李明珠听罢一笑,说:“彩虹,你的机会来了。”
“我?我什么机会来了?”
“从明天开始你天天煲一碗汤给东霖送去。我想想看,钱师傅的儿子上个月不也是肋骨骨折么?嗯,咱们先煲个红枣鸽子汤吧,然后猪骨汤、田七汤、鲈鱼汤、鹿筋汤,一样一样地换着来。”
“妈,我不会煲汤——”
“傻瓜,当然是我来煲你去送。不过你得说是你自己煲的。”
“人家有钱不会买么?”
“这叫心意,懂么?外面的汤不gān不净,哪个病人敢随便吃?”
“妈,这是不是有点献殷勤之嫌啊?”
“人是你撞伤的。这不叫献殷勤,这叫赔礼道歉。彩虹,这一家子人都看着你呢。他爸他妈你还没见过吧,这时正是你登场的时候。”
“妈我觉得您琼瑶看多了吧?”
“唉,你就是看得太少了。”说罢忍不住啐了她一口,“不长进的东西,该学的不学,不该学的你学个什么女权主义,你要革老公的命是怎的?到现在谈恋爱还要老妈出马。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丫头。”
9
何彩虹从不知道市中心医院还有这样奢侈病房。
冰箱、彩电、真皮沙发,设施齐全的卫生间;地毯、cha花、讲究的油画;除了主卧、书房和客厅,还有随从及家属休息室。护士说在这里住一天,三千六百块。
早上八点,彩虹准时来到病房,陪苏东霖去楼下花园散步,若是晴天还会带他去街上走一走。若有更多空闲,彩虹会在病chuáng边的桌子上批改作业、备课、看书、写教案。苏东霖独自躺在chuáng上用电脑写程序,两人互不打扰。
最佳的病房,最佳的护理,最佳的营养,他恢复得很快。头几天肺部出过一些炎症,发了两次烧,打了几天点滴。一周之后,虽还打着绑带,他已能四处活动。
来看他的人川流不息,他自己的父母却被海外的一笔生意滞住了抽不出身来。只得委托老大东宇和莉莉代为照顾。东宇也忙,莉莉倒是总闲着,近日热衷烘焙,参加了一个蛋糕学习班,每日必送一款新鲜甜点。
东霖爱甜食,房里散发着一股甜腻腻的奶香。
彩虹不禁得意地想,蛋糕再怎么好吃,焉能和自家妈妈煲的汤相比?在喝完彩虹送来的第N碗汤后,苏东霖心满意足地在chuáng上伸了一个懒腰,回味鲈鱼、豆腐的香味,由衷赞叹:“彩虹,你做的汤真好喝。”
他一直想当然地认为这些汤是彩虹爱心的体现。
彩虹只得更正:“汤是我妈做的。”
苏东霖“哦”了一声,“哦”的后半截成了降调:“这至少说明你妈妈很喜欢我。”
“我想,”彩虹眨眨眼,“她喜欢的是你的钱。”
短暂的沉默。
苏东霖转脸过来幽幽看她:“你呢?是不是觉得除了钱之外我还有很多吸引人的气质?比如聪明、有趣、开朗、随和——”
“这叫吸引人?”彩虹打断他,“我小学三年级老师就给过这样的评语。”
他凝视她的脸,作深qíng倾听状:“不和你兜圈子,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喜欢你。”
“我不是指的一般的朋友。”
“我和你就是一般的朋友。”
他坐直起来,笑容僵掉了:“一般的朋友?”
“你曾经喜欢过郭莉莉,为了你哥,放弃了。”
“这你也介意?”
“这说明你会为别的东西放弃你喜欢的女孩子。”
“世事不可两全。我们总得为一些东西放弃另一些东西,这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我只是讨厌那些把女人当作物品来jiāo换的男人。小李飞刀为了兄弟放弃自己的爱人,还自以为很高尚,依我看他死一千遍都是活该的。”
不知为何又要提到《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是他们认识之后的第一次严重争执。那时彩虹还是大三,就因为苏东霖说“零零七”和“小李飞刀”是他最喜欢的电影人物,顿时遭到彩虹一顿从头到脚体无完肤的批判。两人从录相厅出来,从门口一直吵到大街上。
从此苏东霖再也不提小李飞刀,一提彩虹绝对一跳三尺高。
旧事重提,果然不淡定,苏东霖眸中带怒:“又是小李飞刀!小李飞刀关我什么事?放弃莉莉是因为我不喜欢她,偏偏我哥喜欢。没什么让不让、jiāo换不jiāo换的。莉莉也是个有脑子的,你以为她甘心当‘物品’吗?”
“哈!苏东霖,你说你不喜欢郭莉莉?当年你是怎么追她的?要不要去查一下我替你写了多少封qíng书?”
说到这事儿彩虹更加生气。
东霖的qíng书——《此间的少年》的那个除外——全是央求彩虹代写的。作为中文系著名才女,代写qíng书曾是何彩虹大学时期最大的业余收入。收费贵、成功率高、终生保密。她曾帮过正在相恋的两方写qíng书,这头写,那头回,全是她一个人的手笔。到如今瓜熟蒂落、开花生子小两口不仅过着幸福的生活,逢年过节还不忘记拉她去喝杯酒。彩虹的最大客户就是苏东霖:订货多、jiāo钱快、高兴了还有小费。彩虹的服务也是上乘的,据其所需见机行事:如果追的女孩是英文系,就来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文系,她用毛笔写恭楷的骈体文;新闻系,她能把qíng书写成调查报告;音乐系,她将人家的小曲谱上动听的歌词。加上苏东霖的机灵诙谐、风流倜傥,自然是百发百中的。
可惜苏二少对女孩子的兴趣从不持久,过不了几个月就会下新的订单。彩虹对此非常鄙视,倒不是有什么针对他的道德批判,而是觉得东霖在用钱拿她开涮。这样做的最大恶果是导致qíng书的成功率大幅下滑,客户们也抱怨颇多。这其间有两个女孩雇用彩虹写qíng书给东霖,无论她如何天花乱坠,到了东霖那边便如泥牛入海,杳无踪影。而那两个女孩亦以未收到回信为由拒付工钱。彩虹只好得出这样的结论:苏东霖是数计系的,萌点不在文字上。qíng书对他不管用,他却知道qíng书对女孩子很管用。
彩虹思cháo翻涌,苏东霖大学时期的劣迹如电影般在脑海中回顾。
瞧着她一脸的怨气,苏东霖笑了:“她长得好看,我是动过心。你何必为了她跟我纠缠不清?”
“纠缠不清?”彩虹指着自己的脸,“我什么时候纠缠过你?”
“你每天送来一碗香喷喷的汤,我怀着感激和幸福的心qíng喝下去,一连喝了七天,现在你告诉我这汤不是你做的,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何彩虹,你何其残忍。”
她被这话噎住了,看着苏东霖怨念的神态,喉咙哽了一下,嗫嚅:“我们是朋友,朋友是要讲真话的。难道你希望我骗你?”
“息事宁人的谎言胜过挑拨事非的真话,其实只有要是你做的汤我都会喜欢喝。”
他的神态还算真诚,彩虹却越听越拧:“我真的不会做汤,我从来没做过汤,我和你一样只会喝汤。”
“心qíng不好?”他四下环顾,“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是的,少爷。”彩虹将脑袋伸到他面前,一字一字地说,“能不能请你停止给我发那些恶心的邮件?qíng书不是明信片,不可以这样乱发的。下次再看见这样的信,我就直接点叉将你的帐号当spam滤掉。你觉得这样玩很有趣吗?你以为人家会喜欢你这些恶作剧?睁睁眼吧苏少爷,我没钱我也不爱钱。别在我身上重复这些无聊的把戏了。”
“Hohoho……”苏东霖一脸惊悚,“何彩虹,别这么气势汹汹,我的心已经破碎了。”
他的表qíng带点夸张,语气还是戏谑的,彩虹气不打一处来。
“你的心才不会破碎呢,”她收拾自己的书包,“你只是破碎了两根肋骨。今天有课,我得去学校了。”
站起来要走,被他一把拉住:“呃——我忘了这两根肋骨是被人撞的了。是谁gān的呢?嗯?记不起来了。我一定是被人撞傻了吧?”
“……”彩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过来扶我一下,为了讨好你喝了太多的汤,要去下洗手间。”
她只得将苏东霖从chuáng上扶起来,他作势一把搂住她,大半个身子都挨在她身上。
“唉,不带你这么趁虚而入的。看着地上的拖鞋。……喂,你怎么啦?苏东霖!你别吓我!护士!护士!”
回学校的路上彩虹接到莉莉的电话,一开机就闻得朗笑:“何彩虹!听说你把苏东霖气晕了?你可真不简单哪!在家里从来都是他气死老爹气死老娘的。下回拜托你gān脆气死他,让我儿子独占苏家的遗产。哈哈哈哈。”
彩虹听得一身冷汗,这是她认识的郭莉莉吗?笑得这么嚣张、这么歇斯底里,好像谁家阁楼里的疯女人。以前莉莉可不是这么笑的,总是无声地抿起嘴,绝不似如今这么夹枪带棒,话一出口就是法制报周末版的小标题。
十点钟准时到系,带一批新生参观了图书馆,改了一门课的论文,帮资料室登记了一批新书,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在季篁的办公室里收拾完卷子,彩虹正待下班,忽然听见敲门声。
是系里的书记赵铁城。
“小何,你有季老师的联系电话吗?”他问。
“没有。”
“上次他说会去买个手机,买好了告诉我号码,我一忙也忘了问。明早九点学校有个紧急的会,关于学科建设的,想让他务必参加一下。地点在逸夫苑二楼第三会议室。你能帮我通知一下吗?他应当就住在这附近。”
彩虹连忙说:“没问题,您有他的地址吗?”
赵铁诚递给她一个纸条:“惠南路1789号,76栋东门301室。”
惠南路哦。彩虹坐在车上想。惠南路离彩虹的家只有三站路,附近最出名的建筑是惠南区少年宫和千河体育馆。彩虹曾经在少年宫学过一整年的钢琴。看她进步快,李明珠一咬牙给她请了一位大学的音乐教师单独授课。夫妻俩为这奢侈的决定大吵了三天,李明珠不得不决定下班后另打零工以支付钢琴和昂贵的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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