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势在上面踩了几脚,然后故作淑女装地走到他身边。
“你站这儿不冷么?看什么?”我扶着栏杆,和他并排站。
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对面六教旁边的荷花池。夏天的时候,倒是很好看,翡翠粉嫩映衬在一起,成了本校的一大胜景。可惜如今已经是冬天,全是残枝,满池萧瑟。
他没有转头,用下巴点了点对面楼下的景色,“那个池子,以前我们学校本部图书馆前面也有一个,后来翻修图书馆的时候就填平了,一模一样的,都是月牙型。”
“本部图书馆翻修?好像好多年了?”我记得貌似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qíng。
“恩。”他应着。
过了会儿又说,“我不常来西区,但是看到它就想到以前本部的池子。我曾经经常在里面网鱼,”他的脸沐在月色下,泛起淡淡的笑容,“就是拿个篮子,放点馒头屑进去,侵在水里。另一头用绳子挂着,静止十来分钟以后,一下子提起来,会兜住很多小鱼。结果,有一次我掉进池子里,差点没爬起来。”
我诧异,“你小时候?”
“我父亲是A大的老师,我随他在本部的宿舍住了一年多,你不知道吧。”
原来也是学校老师啊,难不成他分来我们学校代课也是托他爸的关系?
“你爸教什么的?”我问。
“数学。”
“数学?”说起数学,我倒是有问题了,“你真的很神奇啊,上次那道题,怎么算的?”
他乐了,“有诀窍的。”
“什么诀窍。”
“其实,是恰好你问的两个数字很特别,可以补数。我学过珠心算。”
“猪,心算?”猪也能心算?
“……”
他的眉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难道不是?”我疑惑。
“是一种心算方法,运用的是珠算原理,所以叫珠心算。”
“珠算啊,我小学时候也学过算盘,后来又跟我小阿姨拨算盘学算账来着。我还记得口诀来着: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二上二,二下五去三,二去八进一。”
“用算盘熟练的人,或者经过训练的专业人士,四则运算比计算机还快是很常见的。”
“对对对,我小阿姨就是学会计的,完全比计算器算的快。”
“而珠心算是几乎一样,只不过要做心算的时候,需要把实物的算盘化成虚盘放在脑子里。”
“不过做起来肯定很难。”
“初学时是挺难,因为需要一边自己瞬间记数,一边想象出虚盘,同时在脑子里模拟拨珠的qíng形,最后又把珠像内化。”
“想想都头晕。”
他笑,“这是逻辑思维、形象思维、灵感思维综合运用的结果,所以后来被当成开发孩子智力的一种训练方法。要是熟练了,速度完全可以超过一般计算器,一报完题目,可以立刻得出答案。”他顿了顿,“所以说,人类的智慧是任何机器都不可战胜的。”
比计算机还快?听起来蛮诱人的。
我有点兴奋了,“我现在还能学么?”要是真会了,以后还可以拿出去显摆。
“恐怕迟了,一般四五岁比较合适。”
他用一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瞬间摧毁了我今生想要成为天才的唯一希望。
过了一会儿,他忽而问我:“你做几份家教?”
“就那一个孩子。”
“一周几次课?”
“暑假的时候排得比较多,现在就是一周一次。”
“辛苦么?”
“不辛苦啊,还挺有成就感的。”
“你……”他看着我。
“什么?”我疑惑。
“没事。好好学习就行了,有困难可以告诉我。”
就在我俩谈话期间,看到有个陌生的男生走到门口,朝教室里探了探头。原本就并不稀奇,本来到外语系探班的男生就挺多,大家心照不宣。
可是奇就奇在,那人逮住一个同学问:“请问,你们是英语系大三的么?”
“是啊,怎么?”
“你们班上有个叫白霖的么?”
听见白霖两个字,我立刻提高警觉,拎着耳朵注意起来。
“白霖——”被问的人,扯着嗓子高喊,“有个男的找你。”
我看到白霖走到那男生跟前,问:“找我啥事?”
男生瞅了瞅她,再瞅了瞅她,“你叫白霖?”
“是啊。”
“不是你。”男生摇头
“怎么就不是我了?”白霖不耐烦地反问他。
“你们班还有叫白霖的么?”
“这么好听又稀少的名字,还能和谁重?整个外语系,就我一个人叫这,没别人!”白霖以她惯有的qiáng者气势,压倒对方。
见她这样,男生倒窘迫了,呐呐说:“我找那个白霖是个子不高的女孩儿,眼睛很大,梳着个马尾,笑起来左右都有虎牙的……”
慕承和突然看了看我。
“怎么了?”我摸了下脸,不禁问。
“虎牙。”
“你有虎牙么,我也有。”我说。
他淡淡微笑,“我没有,但是我知道你有。”
与此同时,白霖也指着不远处的我,对着那男生说:“同学,你要找的是她吧。”
原来,男生叫刘启,是计科系的。
他便是白天在排我身后打饭,还跟着食堂师傅一起笑话我,接着被我狠狠地剜了一眼的人。
后来,我从人堆里挤出来,将饭卡弄丢了,他正好拾到,想叫我,却没想到我溜得跟一股青烟似的,就在食堂消失了。
他无奈之下,去学校查了饭卡上的学生信息,然后问上门来,还给我。
那饭卡是白霖的,所以他便以为我叫白霖。
下课后,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我和白霖都下定决心要报答人家刘启的恩德,有机会一定请他吃饭。
这个周六,我不用去彭羽家上课,而老妈的休息日也终于和我重合在一起了。她在距A市60公里的女子监狱上班,我们学校和他们监狱分隔在A市的东西两头,其中艰巨有将近一百公里,来来回回很不方便。所以,虽说在一个城市,却很少见面。
很多人觉得警察就是公安,公安就是警察。其实,公安只是警察中的一种。警察还有狱警和法警等等。
我妈就是地地道道的狱警,穿着警服上班,臂章上的警徽里绣着“司法”两个字。
白霖经常羡慕说:“小桐啊,你妈妈穿起制服的样子真是英姿飒慡。”
可是我妈明明就是一个梨形身材,肚子上的游泳圈足足有三个,我怎么都不能将她和“英姿飒慡”这四个字联系起来。所以我一直在琢磨和自省,究竟是我的欣赏水平有问题,还是他们都有问题。
她平时本来就忙,加上狱警这项工作的特殊xing,只能轮休,也需要时常夜里值班,不分节假日,故而老不回家。我也就索xing呆在学校里,偶尔去看看爷爷奶奶。
我在回家的路上绕去菜市场买了菜和鱼,准备给她老人家做一顿丰盛的午餐。一般他们值班以后是早上九点下班,稍微磨蹭一下到家也就十一点了。
老妈到家的时候,我正在端鱼。见她连制服都没换下来就回家了,我奇怪地问:“你走得急啊?”因为大部分qíng况,他们是不允许平时穿警服的。
“恩,”她洗了把脸,“你王阿姨他们送了我们监区一个女犯到城里来看病,大概是要住院的样子。我吃了饭还得去医院替他们守一下。”
“哦——”我蔫蔫地应了一声。
吃饭的时候,我俩对坐着,只听见咀嚼食物的声音。
她说:“我一会儿顺道给你奶奶他们送钱过去,多了四百,我放你桌子上了,下个月你生活费。”
“不用了,你留着吧,我打工攒的钱还够用。”
“那就先搁着吧,你自己不用存着也行。不然你去看你爷爷的时候给他们买点东西。”
我垂头扒饭,默不作声。
她又问:“学校最近有什么事儿么?”
“没有,都挺好。”
然后,相互之间再也无话。
吃过饭,她匆匆就走了。
我盯着书桌上的四张人民币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出门将钱存在了银行里,然后买了点水果去医院。
走进病房里,奶奶不在,只看到爷爷还是十年如一日地躺在那儿,丝毫没有睁眼的迹象。我放下东西,在chuáng边坐下来,摸了摸他雪白的鬓角。
有时候连他上一次和我说话究竟是什么qíng况下,我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呼吸机放在旁边,却没有用。
两年前,爷爷是因为大脑缺氧十分钟,而造成了植物人。如今他的qíng况大好,呼吸机大部分时间都停用,而是练习他的自主呼吸能力。每天还用管子给他从食道里喂点芝麻糊牛奶之类的流食。
无论是奶奶也好,还是护士也好,都将他照顾得非常仔细,几乎都没起褥疮。用医生的话说,除了不能醒过来,其他生命体征基本正常。
但是这一笔巨大的医疗费用。而且全部由我们家和大伯家分担。
“吱呀——”一声,门开了。
奶奶提着一瓶开水进来。
“奶奶。”我站起来叫她。
“你来了。”她瞥了我一眼。
“我帮您提。”我接过她手里的热水瓶
“你妈刚才都在。你娘俩还真是,要么人影见不找,要么凑一块。”她说。
奶奶一直和我妈合不来,因为我是女孩儿,从小也不怎么待见我,如今更是见一次烦一次。
我说:“有个犯人在这里住院,她来看看。”
奶奶冷哼,“我知道,就在三楼,还戴着个手铐。刚才上来的时候人家就跟看稀奇似的。听人说是那犯人的老公跟女人走了,还把儿子也送了人,那女犯知道了消息一时想不通就想在监舍里用chuáng单上吊。”
“哦。”原来。
“这女人也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实在不喜欢听她喋喋不休地数落谁,便起身说:“我去三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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