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就站在他的yīn影里,满脸惊慌。
如同深林中受惊的小鹿。
阮眠终于看清他的脸,甚至能闻到他的呼吸,带着酒气的,令人昏醉的气息。
那双狭长的眼睛,眼尾略略往上弯,大约是喝酒的缘故,眼周浮着一层浅浅的红晕。
她想找一个比“美”更端庄的词去形容他。
可找不到。
他通身的气质已经压过了外在的皮相。
男人的薄唇动了动,混着略微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有质感。
可阮眠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看着他沾满水珠的脸,怔怔地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纸……”深吸一口气,“纸巾。”
他一手撑在洗手台上,眼神迷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并不说话,也不接她的纸巾。
夏款校服的料子很薄,沾水湿透,那嫩huáng色胸衣包裹着的美好形状便完整地现了出来,纤细的腰身更是无所遁形……
可她似乎对此一无所觉。
她很白,很gān净的那种白。缩着纤细的身子,双眸又似蒙着一层水光,有种楚楚可怜的意味。
应该不是他猜的那种如此恰巧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齐俨淡淡地移开视线。
面色稍缓,“谢谢。”
他接过了纸巾。
从会所出来,阮眠的心qíng莫名轻松了许多,车也一路骑得飞快。
快到家时,天边已涂抹上一层淡淡的暮色,前边有一棵被雷劈倒的树,横在路中间,叶子散了一地。
树和人一样,伤了根本,一倒下就算完事了。
不知为什么,阮眠突然又不想那么快回家了。
她下来牵着单车慢慢往回走,不知不觉,月亮就出来了。
月光被揉碎,扔在地下的积水团里。
阮眠磨磨蹭蹭走着,到家时已天黑,她放好车,刚踏上门槛,冷不防被柱子后方一团时不时动一下的黑影吓了一跳。
心跳几乎压在喉咙口,她声音发紧,“谁在那儿?!”
半晌后,一个矮矮小小的男孩终于走了出来。
那张团团的小脸上,不知道沾了什么,脏兮兮花成一片片,他怀里抱着个旧旧的小皮球,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嘴儿冲着她笑,乌溜溜的眼睛里似乎流转着一丝压抑的期盼。
陌生的姐弟俩第二次打了照面,彼此都有些不知所措。
阮眠很快反应过来,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推门进去。
阮眠,不要理他。
不要理这个讨人厌的小哑巴。
回到房里,阮眠拉开书包拉链,小心地把里面用纸巾包住的一小团东西拿了出来。
“叽。”
一只小鸟正仰着脖子,张大嘴巴对着她。
树倒巢毁,鸟儿四处纷飞,不见踪影,唯有这一只羽翼未丰,瑟缩在树叶堆下,大概是同病相怜,阮眠便把它带了回来。
可惜她并没有养宠物的经验,也不知道该喂这个小东西吃什么,只是简单喂了些清水和几粒米。
窗大开着,风来,灯影重重。
阮眠写着作业,鸟歪着脖子在睡觉。
夜静悄悄的。
写完作业,阮眠又找出一个带密码锁的小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
4月23日,欠周院长3278块。
她看了一会,慢慢写下:
8月11日,欠爸爸……
她又把后面那行字划掉,重新一笔一划写上:
欠应浩东400块。
第二章
“齐先生,接下来去哪里?”
后座的人没有回应,久到助理以为他睡过去了,没想到一回头,就撞入一道无波无澜的视线里。
那目光也清凌凌的,看起来仿佛并无醉意。
助理稳了稳心神,又问一遍,然后安静等着。
一会儿后,后边才有淡淡的声音传来:“回家。”
司机点头,开始启动车子,迎着路灯驶向夜色深处。
助理又回头看一眼,只见他大半张脸都陷进了yīn影里,偶尔车窗外有灯光钻进来,从那挺直的鼻梁上一跃而过,连苍白的脸色也被映照出来。
他心里暗暗叹口气。
进入市中心,城市的繁华和着夜晚凉风扑簌而来。
外边车流不息,热热闹闹的,车里却安静得过分。
一阵铃声突然打破沉默。
“齐先生,常医生的电话。”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接过手机,接通。
那边的人先开口,“怎么样,回来还习惯吗?”
“要不要把哥几个都找出来聚一下,顺便给你接风洗尘?还有啊……”
“常宁。”语气平淡。
“好吧,说正事说正事,”常宁慢悠悠地说,“你不是让我盯着你家老爷子的一举一动吗?前几天我在他办公桌上看到一份很不寻常的资料,我相信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齐俨从窗外收回视线,“什么资料。”
那边说了什么,他眉心皱了一下,很快松开。
通话结束。
他依然握着手机,收紧,指腹从屏幕左边滑到右边,来回几次后,心qíng才稍稍平复。
“帮我查一个人。”
助理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以为是和工作相关的重要人物,甚至调出手机备忘录。
严阵以待。
后边的人却似乎再没有了下文。
他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三个字:“叫阮眠。”
“阮”说得字正腔圆,只是这“mian”……助理看着屏幕上一溜儿排开的“绵、棉、眠……”犹豫。
“睡眠的眠。”
他点头,迅速录入。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停下来,听到动静,门边小屋“啪”一声亮了灯,很快有人出来。
是个独臂老人,正边打呵欠边走过来。
助理从车里探出头,“王伯。”
老人点点头,单手飞快开了门,然后站在一边等车子进去。
几分钟后车子开出来,他这才利落地关门,落锁。
又抬头望了一眼二楼某个开灯的房间,转身钻进自己的小屋。
齐俨先去洗了个澡,冲gān净身上的酒气,头发擦了半gān就来到书房,拉开椅子坐下。
他面前有三台电脑。
一台屏幕上显示着整栋楼的监控画面。
另一台屏幕左侧是股市曲线图,右侧是密密麻麻还在不断更新的数据。
正对着他的那台屏幕暗着,待机状态。
他静坐着,犹如一座木雕。
屋外起风了,有树叶“沙沙”的声响。窗上树影摆动,像过着一场黑白电影。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满室静寂。
随着一声提示音,屏幕亮了,有新邮件进来。
一份很齐全的资料。
个人基本信息、证件照、生活照,甚至是从小到大的成绩单,入团申请书的复印件……一应俱全。
齐俨先看了一眼右上角的红底小照片,女孩面色白皙gān净,抿唇淡笑着。
他眸色渐渐转深。
几个小时前,他见过她,在那家会所,他还从她手上接了一块纸巾。
不会错。
他在识人这方面向来过目不忘。
齐俨的视线慢慢扫下来。
姓名:阮眠。
出生年月:199x年9月
籍贯、家庭住址、家庭成员……继续往下。
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照片上。
半晌后,那双狭长的眼睛深处蓦地涌起一股复杂,如同墨色翻滚。
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
静默良久后,他又重新将所有的资料细细地过了一遍,天色蒙蒙亮时分,才回房睡觉。
天色大明。
阮眠起chuáng洗漱,准备上学。
她比以前起得要晚,背着书包匆匆下楼,却被客厅里传来的对话截住脚步。
“这次金融危机来势汹汹,公司虽然不至倒闭,但也元气大伤……”
阮眠贴着墙壁听了一会儿。
她听见女人在问,“你昨晚说的那个齐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就……”
男人的重重咳嗽声盖过了她后面的话。
阮眠知道父亲烟瘾重,早年伤了肺,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眼看就要迟到,又不想从客厅经过,只好从后门绕出去。
没想到还是迟到了。
班主任正逮着一个男生在训话,阮眠偷偷从后门进去,回到自己座位。
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高二期末又进行了一次分班考,她发挥不太好,从原来的文科重点班掉到了次重点班。
新班级的座位是按照分班成绩排的,阮眠现在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排。
她同桌曾玉树,也就是走廊里挨骂的男生,是全班倒数第二名。
阮眠拿出英语课本,瞄了一眼前面的潘婷婷,书高高竖着,果然又是雷打不动地抓着一把瓜子在嗑,膝盖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言qíng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胆子也真是够大的。
这时,讲台上的英语老师朝角落这边看过来,她立刻低下头,“—d……”
下了早读,阮眠到办公室找班主任,准备先把练习册费补jiāo上。
没想到刚踏进门,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我记得现在你们班那个阮眠,入学考试好像是全级第一名吧?怎么就……”
“成绩掉这么快,该不会早恋了吧?”
听到这里,阮眠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阮眠?”
班主任已经发现了她,轻咳一声,问,“有什么事吗?”
“我来……jiāo费用。”
班主任收了钱,在核对本上她的名字旁边打了个勾,看着眼前这个拘谨又纤细的女生,温和地问,“最近学习上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和之前走廊训话时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阮眠摇头,声音小小的,“没有。”
“以后有不懂的问题都可以来问老师。”
意识到班主任正看着自己讲话,她挺直腰,很认真地听着。
“现在高三了,时间紧迫,什么事都没有学习重要……知不知道?”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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