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眠害怕极了,紧紧贴着墙壁,整个人缩在角落里。
雨没休没止地下,直到她的双腿都几乎站麻了,这才有了稍微暂停的迹象。
乌云重重,依然压得很低,闪电不停跳跃。
对面街上躲雨的几个人,趁这喘息的间隙赶紧跑了。
阮眠把伞收好,扔进车篮,跨上单车。
风推着人后退。
白色身影缓慢穿行在一片暗灰色和湿润绿意中,渐渐模糊。
“轰隆!”
云层被撕开一道口子,斜风卷着雨水迎面泼过来,单车被chuī得七倒八歪,阮眠根本握不住车把,只好跳下来。
还没来得及开伞,大雨又扑过来,她从头到脚湿了个gāngān净净,好不láng狈。
阮眠站在瓢泼大雨中,有那么一瞬的不知所措。
眼睛生疼,摸上去,雨水竟然是热的。
她费力地睁眼看看四周,空旷地带,根本无处藏身。
此时此刻,除了继续前进,不会有别的选择。
巨大的“砰”一声,不远处一棵树被风连根拔起,溅起一大片暗huáng色的水花。
亲眼目睹的场面太过震撼,阮眠惊魂未定。
又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呆愣地站在原地任雨捶打。
突然间,一记喇叭声传过来,一辆黑色卡宴在路边缓缓停下。
车窗降下。
阮眠瞪大双眼。
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并不算陌生的脸。
男人也看着她,两人的目光隔着雨帘轻轻撞上。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下来。
“上车。”
声音偏冷,又低,阮眠却听清楚了,只是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脸茫然地站着。
齐俨习惯xing皱眉。
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怯而软的眼神,他放缓语气,“上车,我送你回家。”
第五章
窗外下着雨,车里,阮眠的裙摆在滴水。
旁边男人的存在感太qiáng烈,根本不容忽略,她贴窗坐得笔直,双膝紧拢,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看到座椅湿了,地毯也被踩脏,她如坐针毡。
早知道……就不上来了。
一条白色毛巾忽然出现在视线里,阮眠的注意力却落到那只白皙的手上,愣了一下才接过。
她擦着头发,余光偷偷偏过去,见他正闭目养神,轻轻抿唇,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雨越下越大,路面积了一大片水。
阮眠放下毛巾,总算觉得身体有热度重新浮上来,连眼眶也不知为何变得有点热。
她微微仰起头,吸了吸鼻子,然后闭上眼睛。
雷声轰鸣,仿佛响在耳际,她的心却莫名平静下来。
车子缓慢前进着,雨刷器将雨水拨开,没一会儿又蒙了厚厚一层。
齐俨察觉似乎有某种重量压了过来,下意识睁开眼,女孩子乌黑微湿的头发近在咫尺,他几乎没有犹豫,将她的头轻轻移开。
手指却触碰到了一片不寻常的温度。
发烧了?
这时,司机回过头,“齐先生,前面有棵树倒了,过不去。”
齐俨略微沉默后,“先回家吧。”
司机将车子拐个弯,钻进一条林荫小路,这里地势偏高,又有高大林木分散了雨势,所以行进得颇为顺利,几分钟后就到了。
雨声太大,按了两次喇叭后,老人才出来开门。
阮眠烧得昏昏沉沉,也被吵醒过来,费力撑开眼皮,看到车外打伞走过来的人,蹙眉轻喊,“王爷爷?”
不是说送她回家吗,怎么会到了这里?
老人看到她也有些意外,不过并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车子停下来,阮眠拖着无力的双腿下车,跟在男人后面进屋。
她刚弯下腰,听见他说——
“直接进来吧。”
风chuī过来,她打了个哆嗦,抱紧怀里的书包,慢慢走进去。
屋里太大,那人的身影一晃就不见了。
衣服还半湿着,她在沙发上垫了一层报纸才坐下,眼前的茶几上除了之前的几瓶酒外,还多了一个烟灰缸,她数了数,有七个烟头。
他的烟瘾也这么重吗?
她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意识又渐渐模糊。
睡得正沉,阮眠听见有人叫她。
她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轻推开那只拍自己肩膀的手,嘟哝一声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醒醒,你在发烧。”
发烧?
阮眠迷糊地用手背去贴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我发烧了。”她坐起来。
“药在里面,自己找找。”
她反应略迟钝,茫茫然看了一圈,这才发现发现桌面多了一个药箱,打开来翻了翻,感冒药、胃药、安眠药……应有尽有,日期还很新。
她找到退烧药,按照说明抠出几粒,放在掌心,然后,眼睛四处瞄了瞄。
舔舔发gān的唇,她问,“那个,有水吗?”
男人看起来好像有些疲惫,揉着眉心,抬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厨房很大,流理台光可鉴人,各种厨具看着也很新,几乎看不出使用过的痕迹。
阮眠用水洗过脸,清醒了几分,找了一圈,终于在角落找到一套煮水壶具。
晃了晃,有轻微声响,但没有水。
她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张崭新的使用说明书。
她看了一会儿,折叠好捏在手里,走出去。
客厅。
齐俨正咬着一支烟,低头,淡蓝色的火光从他指间跃起,红光微闪,他吸了一口,仰头吐出白色烟圈。
他就在这朦胧的白烟后眯眼看站在厨房门口怯怯张望这边的她,“怎么?”
“你家的水壶,”她的声音低下去,“我不会用。”
那份说明书不知道是哪国文字,她根本看不懂。
他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qíng,定定看了她几秒,这才起身走过去。
阮眠把说明书给他,他简单扫了一眼就放下,她弯腰凑过去,见他不紧不慢地按了几个键。
“滴”一声后,水壶开始运作。
刚刚一缕微湿的长发拂过手背,那处仿佛还留着痒意,齐俨抖掉一截烟灰,斜倚在流理台上看她。
大概是烧得厉害,那截细嫩的脖子铺开了一层浅浅的绯红。
“等雨小了,再送你回去。”他嗓音淡淡的。
“……谢谢。”
话声一落,眼泪不知怎么也跟着掉出来,阮眠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立刻转过身,胡乱抹了一把脸,越抹越多……
或许是来自亲人的温暖已成了奢望,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便被无数倍放大,又或许是她生病了,格外的脆弱……
长久以来累积的所有委屈几乎在这一瞬间溃了堤,怎么都止不住。
齐俨看着她颤动的双肩,微抬起的手放下,他转身出去,留给她一个独立的私人空间。
阮眠一边哭一边等水开。
等热水变成温水,她也慢慢止住哭泣。
将药片塞进嘴里,灌一口水,仰头一起吞下。
她洗好杯子,走出去,客厅空dàngdàng的,窗帘全拉上了。
在沙发上坐下,看到烟灰缸里的烟头又多了两个。
药效上来了,她脑子更是昏沉,歪着身子就睡过去。
窗外雷鸣电闪,风雨jiāo加,阮眠窝在沙发里安静睡着。
一道修长的身影在沙发前蹲下。
她蜷缩着身子,呼吸细细的,像只柔软的小奶猫。
男人的视线逡巡而下,落到她沾泪的长睫、莹白泛粉的脸颊……最后停在纤细的手臂上。
他轻轻卷起她的衣袖,三颗huáng豆大小的疤便露了出来。
他盯着那处看了足足有十分钟,神色讳莫如深,目光却渐渐放软……
不知道睡了多久,阮眠醒过来,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往下滑,她下意识去抓——
抓到一张深灰色的薄毯。
真奇怪,她不记得沙发上有这样的东西。
正疑惑着,门口突然有了响动,她立刻坐直身子。
老人探身进来。
阮眠也说不清那刻心里是什么感受,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王爷爷。”
“烧退了吧?”
老人伸手探她额头,“估计待会还有一场大雨,我先送你回去。”
阮眠看向窗外,雨还在下,不过已经比较小了。
收好东西,她又看了一眼楼梯处,乖巧地跟着走出门。
老人带她走的是老屋的后门,阮眠以前从没走过这条路,穿过一小片积水的密林,又走了大概十分钟,她惊讶地发现前面不远处正是家里的后门。
原来竟离得这么近。
老人临走前又嘱咐她多注意身体,阮眠不停点头,目送他走远后,这才进屋。
应浩东和那女人不在,家里只有保姆和小哑巴。
见她进来,保姆冷淡地扫了一眼,继续扭过头去看电视。
小哑巴在吃饭,咧嘴冲她笑,鼻子上还沾着饭粒。
阮眠中午只吃了一个苹果,此时已是饥肠辘辘,直接进厨房煮面。
她不挑吃,往面里扔了几根青菜,撒了油盐,搅两下就算好了。
刚准备盛出来,门外有脚步声靠近,她侧头一看,小哑巴正捧着自己的小碗,眼巴巴地看着她。
……
阮眠犹豫许久,最终倒了大半碗面汤,锅里还留了一小半。
她捧着碗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吃完面,又冲了个热水澡,总算恢复了点力气,她从书包最里面的夹层拿出早上买的sim卡,拆开手机盖,将旧卡取出来,新卡推进去。
很快,手机震了震,中国移动的信息一下来了几条。
她把旧卡放在手心里,反复看了又看。
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并不多,如今又少了一样。
阮眠把卡收好,用纸包了一层又一层,锁进抽屉。
她拿起手机,按下一串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号码,等待的过程中,她屏住呼吸,无意识地捂着心口。
通了。
真的通了。
是个男人的声音。
阮眠却忽然失去了勇气,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只好掐断通话。
他会愿意把号码还给她吗?
如果是她,会愿意把自己名下的号码让给一个陌生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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