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
齐俨握了握她的手,人太虚弱了,几乎提不起力气,只是虚虚地圈着,“我知道。”
不打算让她知道,便是预测到会有这么一天。
可如今她知道了,便不打算再推开一次,也推不开。
阮眠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神里窥见这话的真实成分有多少,可那处极深,她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浓重的惶惶不安捕获了她,她呼吸微滞,又重复了一遍,“我哪里都不会去。”
“好。”
她却怀疑自己听错,“你再说一遍。”
他目光清湛地看着她,抬头将她眼角的泪水揩去,“从今以后,你只能在我身边,直到……”
阮眠反应迅速地捂住他的嘴,哽咽,“不要。”
不要再说下去。
他又轻笑,握着她的手在唇上亲了亲,真是个十足的傻姑娘。
可是又傻得那么可爱,那么让人心疼。
门外,高远看到这一幕,面色凝重,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偏过头,“或许你才是对的。”
如果换做是他,哪里舍得推开自己深爱的女人?捆在身边都还来不及,自私也好,懦弱也罢。人生他妈就这么长,再多点也没有了,最珍贵的时光当然是和最爱的人一起过。
可作为兄弟,他尊重齐俨的一切选择。
姜楚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来,她收回视线,“希望上天能善待他们。”
“一定会的。”
姜楚又问,“他决定做手术了是吗?”
“我听常宁说,时间定在三天后。”
两人默契地看了一眼病房内,先前还浮现的一丝喜悦又被浓重的哀伤一层层覆盖——手术成功率太低了,就算成功……也难以预料最后的结果……
他们不能自欺欺人。
然而,手术并没有如期进行,毕竟经过那场抢救,齐俨身体太虚弱,眼下实在不是手术的最佳时机。
于是,他在医院又住了半个月,阮眠几乎天天形影不离地贴身照顾着,眼底都有了一圈乌黑,看得人心疼。
可喜的是,他的病qíng渐趋稳定,也能像正常人一样下地行走了。
本来大家以为手术会重新提上日程,可出乎意料的是,齐俨却突然申请出院,一来他极为坚持,二来连主治医生也觉得他现在qíng况良好,而且换个环境有助于改善心qíng,对手术有害无益,便同意了。
七月初,阮眠和齐俨一起回到z市。
那日,艳阳满天。
阳光下,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盎然生机。
第六十六章
老人事先知道他们回来的消息,把平时都保持得清净整洁的屋子又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一大早就站在家门外等,苍老的眼神直视着不远处青翠yù滴的小树林,阵阵地叹气,旱烟杆在手边的青石上磨了又磨。
自己活到这把年纪,早已看破红尘生死,可他还那么年轻……上天为何偏偏要这样作弄人?
等到暮色四垂时分,终于看到一辆黑色车子从树林里钻出来,一会儿后平稳地停在了大门前,见两人从车上下来,老人抹了一把脸走过去,一截空空的袖管迎风飘dàng着。
“王爷爷。”
齐俨也微微点头,“王叔。”
老人笑着说,“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他从阮眠手里提过了行李,先他们一步跨进屋子,之前抽进去的烟一股脑地在肺部蹿开来,他猛地咳嗽,甚至呛出了泪。
咳嗽是为了掩饰不经意留下的眼泪。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受不住,怕小姑娘看了更难过。
阮眠提着小袋行李跟在男人后面上楼。
主卧的chuáng上,深灰色被单还停留着盛夏阳光的味道,两个白色枕头整整齐齐地摆着,这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他们从来没离开过。
她简单整理好行李,走过去抱住站在落地窗下的男人,两人的身体隔着衣衫贴上,他的手悄无声息地伸过来,握住她的,包裹在手心里。彼此都没有出声说话。
这样的时光,就像偷来的一样。
夜色渐渐合拢,屋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楼下,花木掩映间,有一抹微红的光明明灭灭……
“王爷爷和你是什么关系?”阮眠忍不住问。
齐俨此时又出现了短暂xing失明的qíng况,刚刚没有转身,只是任她安静抱着也是怕她发现这个,因而并没有看到老人坐在树下藤椅上抽烟。
他稍稍思索一会儿才开口,“他是我妈娘家那边的人,算是我外公的义子,他对我妈很好,两人青梅竹马长大,他一直都保护着她,直到……她遇见了我爸……”
这份感qíng向来藏得太深,甚至直到他母亲离世都没有察觉,就这样不为人知地被光yīn一层层掩盖了过去。
“他喜欢你妈妈?”
“应该不止是喜欢。”
如果一个女人死后多年,一个男人终身不娶,即使知道无望,也痴痴地花上了大半辈子枯守着她的家。
喜欢的分量太轻太轻。
“那你妈妈……”
“齐太太,”视线恢复清明,他这才发现屋里没开灯,转过身来,“她现在是我们的妈妈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眉眼舒展,桃花眼里笑意弥漫,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她主动仰头去亲他,这个高度只能亲到下巴,亲完又重新虚靠上他胸口,“那妈妈……对他是什么感qíng?”
“她在这栋屋子里和我爸一见钟qíng。”
阮眠“喔”了一声。
原来王爷爷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又问,“那你呢?”
齐俨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思绪飘回了十一年前,那个穿着一身白色短裙的姑娘,扎着两条辫子,稚嫩的脸上一派天真无邪。
“嗯,我也是。”他低头,呼吸埋在她颈侧,“我第一眼看到那个九岁的小姑娘,就对她一见钟qíng,想着一定要把她娶回家,然后和她生一个同样漂亮的女儿。”
阮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容明丽,就像yīn天里破云而出的一道阳光。
此时的气氛太好,她好像暂时忘记了所有的悲伤。
她喜欢从他口中听到任何和“未来”有关的事qíng,忍不住也憧憬起来,“我想先生个儿子,以后可以保护妹妹……”
“不。”他摇头,“我只想和你生一个女儿,”他定定地看着她,“唯一的女儿,然后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她会有着和你相似的眉眼,会甜甜地叫我“爸爸”,她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她这一生注定受尽无边宠爱……
只是想象呢,阮眠就忍不住吃起未来女儿的醋来了,“那我呢?”
“你已经有我了。”
这个男人鲜少说甜言蜜语,阮眠不禁听得鼻尖微酸,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客厅落地钟敲响了八下,余音回dàng。
她被钟声敲回现实。
两人一起洗完澡,躺在chuáng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天南地北,什么都聊,偏偏避开他的病qíng。
其实阮眠不是不想问,而是每次都被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她想知道他决定什么时候手术,还有,手术风险到底多大?
这一点,连姜楚都讳莫如深。
阮眠去网上找过很多相关资料,可所有都指向不容乐观的方向,加上他的qíng况太特殊……正因为如此,她才感觉到不安。
身边的人没有了动静,她偏头一看,他已经睡着了,眉心仍皱着,她轻轻抚平,然后关了灯,在离他一个巴掌宽的位置躺下,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这才闭上了眼。
夜深了。
楼下花木间的那抹红光时暗时亮,辗转了一夜。
第二天,阮眠起了个大早,没有惊醒旁边熟睡的人,她洗漱好就下楼和老人一起准备早餐。
刚端上桌,一身家居服的齐俨就从楼上下来了。
阮眠给他盛了一碗熬得软糯可口的瘦ròu粥,他吃了几口就没什么胃口了,可看着她担忧的表qíng,还是低头继续把剩下的喝完。
可这并没什么用。
三人吃完早餐,趁阮眠收了碗进厨房,他上楼回到房间,在洗手间把刚刚吃下去的都吐了个一gān二净。
按下水龙头。
他就这样坐在地板上,听着水声,有些艰难地喘息着。
楼下,阮眠擦gān手从厨房出来,看一眼手表,差不多到吃药时间了,她又进厨房煮水,水壶被擦得极为清亮,她几乎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愁容满面,皱得跟苦瓜一样,心口微微一颤。
他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肯定更不好受吧?
水注入壶身,她熟练地按下开关,想到什么,手停在半空中,收不回来。
那个时候也是在厨房,她看不懂说明书,不会使用新水壶,于是找他帮忙,还记得他当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她就听到了从胸腔里传来的……心动的感觉。
当时她感动他雨天的收留,又想到母亲离世,自己孑然一身,忍不住崩溃大哭……还有那条睡醒后盖在腰间的薄毯。
表面看起来冷淡,其实他的心比谁都温柔。
等水开的过程,阮眠对着壶身努力练习微笑。
太久没笑了,表qíng很是僵硬,她揉揉脸,重新上扬唇角……一遍又一遍。
热气不停地往外冒,她眼底泅开一片灼热的氤氲。
阮眠捧着杯子上楼,服药的时间和分量她都了然于心,没有出过一丝差错。
二楼楼梯拐角处,落地窗大开,明媚阳光停在窗台上,窗前伫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他正讲着电话,“嗯。”
手机那端是常宁的声音,“他是你爸爸,这么重要的事qíng……”
“我会亲自跟他说。”
阮眠停下脚步,此qíng此景似曾相识,可总隐隐觉得缺少了什么。
她微微睁大眼,想起来他的两指间应该要夹一支烟,低头吸一口,缓缓吐出白色眼圈……然后回头,一双好看的眼睛就这样看过来,将她整个人锁在原地。
那时她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幅水墨画,他在画中,她在画外,此时这幅画已经深深在她心底印下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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