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宪文沉声,“别瞒我。”
“没有,我可以处理。”
她说话的神态和姿势郑宪文很熟悉——戒备和排外,像足了当年的赵知予,他皱着眉头,犹豫了几秒,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才心事重重的离开。
还好,还好。qíng绪控制又上了一个台阶。
孟缇一回头,看到赵伯光和赵初年拿着球杆走过来。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正午了。三个人随后去了餐厅吃饭。
赵伯光问她:“郑宪文走了?”
“他还有事。”孟缇斟酌着说,“爷爷,您以后别叫他来陪我了,有事的话,我会主动跟郑大哥联系的。”
赵伯光略一沉吟,才说:“如果谈恋爱的话,郑宪文这个年轻人不错,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也应该很了解他了。”
赵初年冷不防cha话,“不行。”
“怎么了?”
“郑宪文有女朋友。”
这倒是前所未闻,孟缇惊讶地看了赵初年一眼,诧异他和郑宪文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熟悉到都知道对方有没有女朋友。
赵伯光抬起目光,“是吗?问他时他没这么说。”
“他女朋友叫宋沉雅,是个心理医生。”
孟缇虽然从来没考虑跟郑宪文进一步发展,但也忍不住为他辩白,“不是,他们两个人只是很好的普通朋友。”
赵初年垂着眸子切着餐盘里的牛排,淡淡开口,“他们瞒着你,你不知道。”同样qíng绪控制得滴水不漏,但话里的那一点点轻蔑还是刺激了孟缇。
孟缇眼前发黑,勺子落在汤碗里,溅起了水花。
餐厅在球场内,客人不多,附近也没有外人。孟缇扬起声音反驳,“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她说完扔下筷子,跟赵伯光说了句“我不吃了”就去餐厅外散心。
外面温度热得多,她坐在花台上,想着赵初年刚刚说的话。是啊,郑宪文和宋沉雅多么般配的一对,只有她没有发现,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深想。
察觉面前yīn影晃动,她抬头看到赵初年门神一样站在她面前,挡住了阳光,孟缇眯着眼睛看着他。
赵初年还是没什么表qíng,说:“我不会在这种事qíng上骗你。一个月前,我生日那天晚上,我看到他们在接吻。”
孟缇抚着额头,觉得无力。她承认自己倍受打击。
赵初年盯着她,声音还是不轻不重,仿佛在说天气那样,“人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感qíng很好,只有你看不出来。”
自己明白的真相,被别人一说,尤其是被赵初年一说立刻变了个味道。孟缇想起很多很多的前尘旧事,例如王熙如的那句“他到底多喜欢你才会追到这里来看你”,还有杨明菲的那句“他还真是爱你爱到骨子里了”。
她心中一痛,不甘示弱反击回去,“少来教训我!赵初年,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叫感qíng吗?你分得清楚感qíng吗?像你这样感qíng观根本不健全的人,哪有资格去评判别人?”
这一个月,孟缇见到的赵初年一直面无表qíng,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此时面前的他更是没了qíng绪波动。他的身体在白色的运动服下,但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绷得像一张弓,浑身上下死气沉沉,如墨的眼珠子she出冰冷的光。那是受伤之后的激烈感qíng,几乎已经算是恨意了。
他嗓子哑着,声音也不高。
“阿缇,你非要跟我说这个?你跟我冷战这么久,好不容易跟我说一句话,却是因为别人的事qíng跟我过不去。我的感qíng观也许不健全,但也是因为这么多年,我除了找你,没想过别的事qíng。”
“没想过?你不是跟戴昭阳一起去游乐园了吗!玩得开心吧!你跟张纪琪暧昧来暧昧去,很好玩是吧?别拿你跟郑大哥比!”
这些天来,她日复一日感受到内心的腐坏变质,对他的恨意就像黑暗中开出的黑色花朵。恶毒的花朵盘踞在心里,越长越大。每次看到他,恨意就加深一层,就像中了毒一样,只想对着他发泄恨意。
赵初年身体绷紧了,“那是因为戴昭阳长得很像你,我才答应的。张纪琪是我认识十多年的朋友。”
孟缇的脑子乱成一团,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另一种意识快意地叫嚣着“他活该”,倔犟着不肯道歉,转身就走。
“不要拿我当借口,我受够你了,我看着你就烦,你为什么不消失!”
孟缇走出若gān步后再回头看他,他还站在原地,留给她一个挺直的脊背。他就像孤独的狮子,不容易跟人亲近,也没有办法跟人亲近。只有她是同类,可能了解他和理解她,他在她面前才会卸下防备的外壳,可就连她都掉转枪口对着他。
一百个别人给他的伤害也不如她一个人给的多,只有她掌握了让他一招毙命的办法。
相煎何急。
她不记得那天接下来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大概是赵伯光发现两人神色不对,让司机送他们回了家。
她隐约记得自己睡了一个下午,醒来时,已经是当天晚上了。
一弯新月挂在空中,那么孤独,可怜得很。
她拿上钥匙,带着手电筒蹑手蹑脚去了三楼的储物室。三个星期前,明辉以整理屋子为由从她那里收走了钥匙,孟缇不死心,用威bī利诱的法子跟负责打扫大宅的佣人要了一把备用的钥匙,每天晚上她都偷偷地潜入这间房间,小心地继续看父亲年轻时写下来的感想。父亲有在书上记读后感的习惯。每本书都不多,但对于了解他的成长心态很有参考价值。
孟缇知道他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前一直都有记日记的习惯,也费了不少时间。孟缇曾在当年的一份日历的背面发现他密密麻麻的记事表,准确地记录了他有多少本日记本。但孟缇在储物室,一本日记都没有发现。
她今天翻到了培根的某本作品,她看得慢,在“一座城市如同一片旷野”这句话旁发现了他的批注。
……在所有的感qíng里,唯有独孤最可怕。我身处的世界没有人理解我,我是沙漠中的跋涉者,又像大海中的溺水者。古代拉丁谚语说:“一座城市如同一片旷野。”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痛哭失声。我才十九岁,可长久以来那么多的郁闷,每一点一滴都像石子堆积在我的心里,让我不堪重负,接近崩溃了。
我的生活不能由自己控制,某一方面的经验可怜到匮乏,有一方面的经验却怪异地扭曲着。我的世界,是父亲和大哥让我看到的世界,他们那么面目可憎,为了经济利益,甚至视人命如糙芥……还有妈妈和外公……
纸上摸得出凹凸不平,仔细看甚至还有眼泪洇下的痕迹,孟缇啪的一下合上书,发着抖,还是浑身发凉。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来平静自己急促的喘息。原来,她的祖母出身如此显赫,而父亲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家出走的。血腥的资本积累过程让年方十九岁的赵同与不堪重负,最后弃家出走。
她把书揣在衣服里,下楼回去睡觉。
她一拉开门,却发现明辉面无表qíng地站在房外,走廊的灯大开,他的脸亮得吓人。孟缇吓了一跳,怀里的书和电筒都险些掉下来。
“怎么了,张叔?”
明辉微微欠身,问她:“知予小姐,你都是这个时候来这间储物室吗?”
孟缇扬起下巴,竭力摆出一点主人的架势,“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明辉说,“你是从哪里拿的钥匙?”
孟缇有些不好的预感,还是回答说:“从吴婶那里,我就是看一看我父亲的东西,难道不可以吗?”
“毫无问题,”明辉笑了笑,“但请你把钥匙给我。三楼的这几间屋子最近都要装修,等装修好了,我一定把钥匙送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孟缇再不jiāo钥匙就显得非常不通人qíng了。怀里的书跳了跳,提醒她重要的已经找到,孟缇虽然不舍,但还是从衣兜里摸出钥匙递了过去。
她下了楼,心里有事,想起“我身处的世界没有人理解我”那句话,又想起中午看到赵初年的背影,难受得简直没法呼吸。
她先把书和电筒拿回房内,又吸了口气,站在赵初年门前,轻轻敲门。敲门声坚持不懈地响着,听上去那么孤独。门内明明有动静,可长久无人应门。她还不愿意离开,把额头抵在门板上,眼睛发酸。赵初年已经不愿意理她了。
门忽然开了,她几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赵初的站在门内,一身黑色,身体又背着光,好像所有的阳光都被他吸走了。看清楚门外的人是她,他用冷淡的、甚至厌恶的语气对她开口,“进来。”他的表qíng如此激烈,孟缇心里所有道歉的话一瞬间退缩并消失了,迟疑地迈着步子。
她第一次进赵初年的房间,格局和她那间很相似,只是看上去十分空旷。衣柜门大开,衣服却都不在,chuáng边的地毯上有两只已经了的行李箱。
孟缇沉默了一会儿,“你是要搬走吗?”
“这里也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我鸠占鹊巢了这么久,也该物归原主了。”赵初年疲惫地开口。他一直避免跟她眼神接触,可见是厌恶她到极点了。
孟缇硬邦邦地开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因为中午的话——”
赵初年坐在地上,挥手打断了她,“不用解释,我没有兴趣听。你坐下。”
她盘膝坐在地毯上,瞪着他。她认识赵初年这么久,他从来没有哪一天会用这种冰冷的态度对她。
他从chuáng上拿起一个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在地毯上一字摊开。
孟缇看着地上的银行卡、存折和几份转让书的文件,愕然,“这这是什么?”
赵初年没有迟疑,很有条理地开口,“这是应该属于你的财产。这张卡是爸爸这么多年的版税收入和版权转让的收入,每一笔我都记在文件上,你可以对照着看,如果有缺漏,我会补给你。书还在再版,每几个月就会有新的稿费打到账上;没有的话,你可以打电话去出版社,我也留了电话给你。”
孟缇一愣,本想打断他的话,赵初年却摆摆手禁止她说下去,不给她任何cha话的余地。
“这一份是二伯的遗产,包括两处不动产和一部分存款。不动产的其中一处就是我那套南浦的房子,里面的书和家具也是你的,另一处不在本市。现金的话,二伯没有太多,但也足够你花上一些年了。我已经办好了财产赠让的手续,你签个字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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