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声听完,牵动嘴角,无声地笑了笑,“妈,说真的,你不要再提这事儿了,就跟笑话一样。他那么有钱,又怎么会看得上我呢。”
不光柳长华吃惊,连郑柏常都罕见地露出了惊讶的表qíng,“有钱?”
郑若声推了推正在啃jī翅膀的孟缇,“我是不知道的,你们问她吧。”
孟缇没想到两三下矛头猛然转向指向了自己,只好停止吃饭,简单地把自己知道qíng况都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内疚,虽然赵初年没跟她说过要她保密的事qíng,但从他平日里行事低调,把车子停在校外就知道他不喜欢张扬。他今天带她去他家,也是因为相信她吧。
郑柏常听罢,摸了摸下巴:“很难得,确实难得,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一般来说富家子弟多纨绔,赵初年还真是没一点骄奢怠惰的脾xing,连骄傲都看不到。”
听到郑柏常这个评价,孟缇顿时放下心来。她记得父亲评价过,郑柏常这个人很像上个世纪的老知识分子,为人温润,宽而有制,和而不流,分得清楚公私,不会以私人的感qíng妨碍到工作里,只要他不对赵初年产生偏见就好。
柳长华略一沉思,拍了拍郑若声的肩膀,安慰她:“既然没缘分,也就算了。”
郑若声给母亲夹了菜,“我本来就无所谓,是您还惦记这事呢。”
关于郑若声的话题到了死角,下面的话题自然转到了身为大哥的郑宪文身上,一大家人很自然地问了问他有没有谈恋爱结婚的打算,姑姑婶婶都表示要介绍某某家的姑娘给他认识,听得孟缇不住拿眼角往郑宪文脸上看过去。
郑宪文倒是早就预料话题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听着只是微笑;郑若声看不过去,cha嘴:“哎,你们就别cao心了,我哥要找女朋友,不就是一招手的事qíng吗,那么受欢迎啊……”说着捅了捅孟缇,很开心地笑了笑,“是不是啊,孟缇。”
孟缇怎么也没想到郑若声会使这招,一瞬间怔了,然后才神态自若地举起筷子去夹菜,埋头吃饭,瓮声瓮气地“嗯嗯”了两声,“没错。郑大哥向来所向披靡的。”
郑宪文看一眼郑若声,皱着眉头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只看到自己的妹妹撇了撇嘴别过头。他笑了笑,抬头看了一圈周围的亲戚,说:“我不着急,你们不要cao心了。”
“这倒也是。”
很快有人聊起郑宪文现在的工作。郑宪文自己谦虚,但总有人知道,现在设计院发展十分顺利,上司原来是他大学时候关系要好的某师兄,正负责某个商业大厦的设计,终日忙碌不堪,就连这顿饭都是挤出来的时间,从设计院过来吃一顿饭还要赶回去。
大概是真的很累吧。孟缇在吃饭的间隙偷眼郑宪文,他下巴的线条似乎有了一点锐度,好像真的瘦了一点。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还是当年的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邻家大哥。
第七章(上)
孟缇再次做了个噩梦。
她走入了小说里,那些神气活现的印刷宋体字一点点的扭曲起来,就像童话里的场景,字们站起来,跳动扭曲着,幻化成绵延的街道,幻化成各种建筑,建筑大抵都是残破的,就像小说里描写的一样,隐约有火烧的痕迹。场景历历在目,但确实一个绝对孤寂的世界,看不到任何人影,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一道无形的墙横在她于现实之中。
她想,我怎么走到小说里来了呢。她四下漫步,却踩到了软软的东西,诧异的低下头去,却看到了蜷缩在道路中央的小土猫,那是最常见最普通的品种,浑身都是huáng黑的条纹,因为寒冷而簌簌发抖。她蹲下去,伸手想把它抱起来,却在碰到小猫身体的一瞬间醒了过来。
醒过来浑身冷汗,下意识拿过手机看时间,却发现一条未读短信,是赵初年发过来的,简单的一行字“秋来夜长,露重湿衣。明日风雨如晦,记住多添衣物。”
虽然几十个字,胸口却温暖起来,一点点驱散了头顶噩梦的yīn霾。
自从有了范夜作为桥梁,自己和赵初年来往比以前还要日益密切,电话短信都没少过,一般都是问候和提醒,提醒她最近正在变天了,明天要下雨了,注意添加衣物,预防感冒,不要太忙了注意身体,按时吃饭等等。
她很啼笑皆非,“我爹妈都不像你这么无微不至啊。我知道的,谢谢关心。”
赵初年就说:“你现在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她那两周确实苦不堪言,白天的课程和修改论文已经让人头大了,偏偏还总是噩梦连连,睡不着,自然jīng神不济,甚至在写计算程序的时候都险些睡过去。坚持几天后王熙如越发担心,她笑了笑,指着那小型机那庞大的机身说:“我就是有点困,你快弄吧,只有两个小时给我们用,一分钟都等不了。”
王熙如也重新投入到一行行代码上,深深感慨现代科技的神奇之处:“是啊,幸好认识你了,不然我去哪里弄这么一台好几百万的机器啊。”
没几天关键的数据宣告完成,论文也收了尾,宋教授知道他们这么快弄完了,诧异得很,问了qíng况,倒是笑了笑,镜片后的视线在孟缇身上一滚,赞许不已:“虽然这个办法相当投机取巧,但是,人聪明!脑子活!这还是要鼓励的。”
孟缇笑得罕见地矜持:“宋老师您过奖了。”
宋章汉算是数学学院的中流砥柱,孟缇很想跟着他念研究生,可惜并不容易。宋章汉看起来像好好先生,十分好说话,可骨子里却很严苛,在必要的时候完全不讲qíng面,对她历来十分不客气。
例如去年期末考试,同一张问题,同样的答案,她的答案就是会比王熙如低上好几分。实际上明明她的字写得比王熙如还要规正漂亮一点。
王熙如也纳闷,终于忍不住:“宋老师好像对你有偏见。”
孟缇叹了口气,在太阳下踢着路边的石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qíng。”
当年高考孟缇严重发挥失常,重点高中年级前十的尖子生成绩一塌糊涂,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她死撑着不说原因,于是自己蒙着被子哭了一晚上。若是别人,哭死甚至后悔死的可能xing都是有的,但她有对身为大学教授的父母,想方设法的弄关系才进了本校的数学学院。
同学们大都不知道这段内qíng,但老师们肯定非常清楚了。有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这大学四年,孟缇都感觉都像是被钉在了耻rǔ柱上,彻底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说到底,这四年拼死拼活的读书,保持了跟高中一样的作息规律,怀着某个坚定的信念——只要她现在成绩足够好,就不会有别人再想起她那昏暗得暗无天日的高考成绩。
好容易结束掉论文,jīng神上得到了彻底的放松;睡觉也睡得安稳,但怪梦比起以前少多了,整个人的jīng神面貌彻底改观。连上赵初年那乏味的选修课都提起了jīng神,勤奋的在书上勾勾画画。
上课的同学比起以往少得多了,赵初年也不介意,再也没有点过名。他每堂课照例照本宣科,照例不少女生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眨都不眨。例如孟缇后面那几个大二的女生,整节课就听到她们放肆的笑容和肆无忌惮的谈话内容,什么面向五官,腰围身段等等,基本上从头发八卦到了鞋子。孟缇脸上镇定,心里却琢磨着赵初年听到这话估计吐血的心qíng都有。这节课上下来,她耳中全是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赵初年课上讲的内容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虽然也的确没什么可听的。
结果那天下课后接到了赵初年的短信,人群都还没散开,他一边应付几个女生的问题,一边清理讲桌上的讲义。孟缇拿着手机暗自诧异,想不通他哪里有这个时间发短信。短信内容简单,约她出去学校附近的小店吃宵夜。
孟缇回了信息,迅速开始收拾课本纸笔,最后还是她先离开了教室,走到了教学楼的门口等他出来。
入口出灯火通明,赵初年很快就从楼梯上下来,两人一招呼后就立刻离开。
闲聊数句后,赵初年问她:“论文写完了?”
“大功告成!昨天jiāo给老师了。”
“难怪我看你整个人都jīng神了。”赵初年扬眉微笑,“不过这段时间,范夜的两本书你看了吗?”
“没有,赵老师你要的话,我复印一下过两天就还给你。”
“我没有催你,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那我gān脆不还给你好了。”孟缇存心玩笑。
“那你就留着。”
孟缇瞪他一眼,诧异于他的大方,赶紧补充:“我开玩笑的,君子不夺人所好。”
赵初年笑了笑,“不过,我以为以你对他的喜爱程度,不眠不休的也要看完小说。”
“如果我有时间的话,的确会不眠不休的看完他的小说,”孟缇顿了顿,想着怎么形容才好,“不过很奇怪,我一看他的小说就会做噩梦。我第一次看《逆旅》的时候,连续噩梦了两天,平时也想不起来都很好,只要睡过去,小说里的那些qíng节总是在我脑子里跳出来;我想着这也许是巧合吧,不过我发现似乎不是。看完《蒙尘》之后,连续噩梦了好几天,老梦见小说里那些场景,qíng节啊。”
赵初年愕然,站住了教学楼的旁边,一楼教室里的灯光落到他脸上,明明灭灭的,他脸沉下来。他的五官轮廓其实完全不谈不上柔和,眉毛很不粗但是颜色很浓,像是麦芒一样;五官甚至可以用刚毅两个字形容,带着qiáng有力的线条,不过胜在脸型细腻,化解了一部分锐利,而且温暖的笑容在脸上常年不散,身材修长,穿着素色的衣服,看起来别有一种温文尔雅。
此时他的眼神锐利宛如刀锋,声音也压下去了,完全不像嗓子里出来的,倒像是从胸膛里压出来的响动:“你都梦到了些什么?”
那冷峻的表qíng看得孟缇不由自主心慌意乱,下意识咬咬唇,后退一步,喃喃说:“那个,也没什么,都是小说里出现过的场景在梦里回放。路上的小猫啊,狭窄的巷子啊,旧屋子,破旧的阁楼,下雨天水漫进屋子啊这些。没什么太有趣的东西,电影蒙太奇似的,一些错落镜头的回放。”
赵初年追问:“还有呢?”
“哎,大概还梦到了一些,小说里描写得越细致的场景我容易梦到,”孟缇耸肩,赶紧结束掉这个话题,“大概是是我前段时间被论文折腾得jīng神紧张。这几天就没事了,也没什么梦,一觉可以睡到自然醒。看来,人果然不能高负荷运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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