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程璟一旦归城,就会前来邀请她吃饭或者出去玩,他总爱去学校守着。孟缇感慨无奈兼而有之。杨明菲就笑话她,“我能不能问问,你到底欠他多少钱?”
孟缇也不多说什么,微微露出一个笑脸,不动声色把事qíng揭过。
很快一个星期过去,考古队的进展颇大,等他们在古城搭了几顶帐篷后,一行人晚上不回来的时候就居多了。身边没有程璟,一时间显得有些冷清。
再次见到程璟的时候,已经是周五的晚上。
孟缇在宿舍靠着暖气裹着毯子批改作业,他就很激动前来拜访。
这是程璟第一次进她的房间,收拾得很gān净,被子叠得好像豆腐gān,蓝色条纹chuáng上一点皱褶都看不到。唯一不那么规矩的大概就是书桌,三五本书不规矩的叠在一起,桌子上还摊开着一本教学参考。
“很整洁,果然是女生的房间。”程璟好奇地四下打量。
“见笑了。”
孟缇深懂待客之道,笑着给他倒了杯水,问他饿了没有。知道他吃过饭后,两个人聊起这几天的进展。
“最近几天发现了什么?”
“我们找到摇光城八扇城门的遗址,丈量出大小和规模了。”程璟说起考古就一脸兴奋,在尽可能详细的范围说着数据,他知道孟缇对考古也十分有兴趣,果然她听得很仔细。
“进展很大,”孟缇听得仔细,“城市的建筑年代确定没有?”
“具体的年份还没有。不过今天上午,我们在东城门发现了一只埋在地下的罐子,你猜罐子里是什么?”程璟面露神秘之色,摇了摇手指,“是一小罐稻米!完全没有腐烂掉,跟普通的陈年稻米几乎差不多。”
“不奇怪,”孟缇若有所思,“当年楼兰还是guī兹发掘的时候,也发掘出很多黍米,千年之后居然还可以再次生长,当时还发现了女尸,一千五百年后容颜如生。”
程璟好奇:“你怎么知道?”
孟缇瞧着他笑,“我那么多地方志不是白看的。”
程璟很少看到过那么温暖的笑意,一时间心里诸多感慨。忍了很久的话就在下一个瞬间决堤而出,“是啊,你看书是很多。我记得去年过年时,你和……”
孟缇笑意一敛,挑起眉梢看着他。程璟声音就这么顿在了半空。
“……我们把稻米送回去做碳十四化验,应该能更肯定的确定年代。”
孟缇拖着腮,站在屋子当中凝神想了想,终于把一直以来的期盼说出来:“明天周末,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过去古城看看?”
程璟眉眼一弯,愉快地微笑,“当然没问题,随时都欢迎。”
深秋与寒冬挨得实在太近。十一月底的天气gān冷,吉普车车窗大开,风像剔骨的刀子一样在脸上刮过来刮过去,透骨地疼。孟缇吁了口气,最后瞥了一眼窗外的景象,拉上了车窗,又费力地在车窗上拍上几张矿泉水包装箱用纸。
这是周六的早上,她起了个大早,去楼下敲的程璟的门,吃过早饭后,跟考古队一行人上了那台军用吉普车,这台车是考古队领队老师蒋也夫从自己的好友,某驻北疆的部队那里申请来的,因此优点多多——马力足,行动威武,在隔壁沙滩上跑上几千公里都不喘气,可以装下考古队一行七人外加作为“队员的好友”的孟缇,还不用花钱。
然而绝对完美的车是不存在的,这辆车的最大问题就是漏风,车窗玻璃下溜进来,夏季无妨,在冬天,这一缺点简直是要命,因此不得不用旧报纸,废纸箱来再保暖一次。
开车的人是程璟,领队老师蒋也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也是程璟的导师,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微微有点谢顶,总是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那偏暗的肤色还是说明了他是考古人。孟缇和施媛和另一名老师李开南挤在第二排;剩下的三个男生坐在后排。
孟缇能想象程璟会开车,但没想到他开吉普车的技术竟然如此娴熟,惊讶得不得了,问他是哪里学来的开车技术。
“我开的第一辆车就是吉普。”程璟没有回头,分出一部分jīng神跟她搭话。在这样的戈壁沙漠,道路一望无际,基本上不会看到别的车,只要注意着别开出公路就行。
他旁边的蒋也夫笑眯眯地开口,“我当时招他当研究生,第一是看重他国际友人的身份。难得有人从小在国外长大还那么喜欢考古的,其次看中的就是他五项全能了,会开车,化学知识很不错,修复文物很在行,又肩挑背扛,还能修仪器。”
孟缇失笑,“蒋老师啊,您还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蒋也夫满意的摸了摸自己刚刚长出胡渣的下巴,“我看学生,还是一看一个准的。什么人可以招,什么人不能收都有数。”
施媛在旁边补充,“我跟程璟是一届的,起初看到他难一点的古文都看不懂,还真是犯愁,连续辅导了他一年。”
孟缇没忍住,哈哈大笑。
一行人一路说笑一路走,摇光古城和昌河约三十公里,前二十多公里都是平整的柏油马路,后十多公里那就是从无路中走出一条路来,吉普车颠簸的行走在没有经过休整的戈壁上,蹦蹦跳跳好像过山车,时不时压过一丛丛枯萎的骆驼刺或者红柳。
如果说之前车厢里还有点冷,这么一颠簸,完全不冷了。孟缇还没有习惯,给颠地晕晕乎乎,脸色青白,刚吃过的早饭恨不得呕出来。下车还不知道东南西北,扶着车厢好一阵子昏天黑日的gān呕。
程璟的脸色也比不她好看多少,紧张地拿过矿泉水给她,一叠声的问,“怎么样?”
她脸上血色尽失,程璟忧心扶着她的肩膀,手碰到她的肩膀后却一怔,她似乎瘦的多了。他跟施媛比了个手势,麻烦她去汽车后备箱拿了件衣服过来。
施媛瞥了两人一眼,没多说什么,默默照做。
孟缇的肺腑过了两分钟终于缓过劲来,抬起头才发现一行人都围着她,尴尬不已,愧疚地跟程璟道歉。
程璟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阿缇,是我开车太着急了,回去的时候会小心的。”
“没事,我自己没用。”
她脸色不好看,一旁的蒋也夫从吉普车里往外搬东西,一边存心跟她打趣,“能忍到现在还是不错的,不过遇到挑战了就知道你还是出身优渥的大小姐吧。虽然谈不上人间烟火,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吧。”
孟缇揉了揉苍白的脸,挤出了一点血色,“蒋老师,我也只让您笑话这一次了。”
北疆比内地在时间上晚了约两小时,孟缇看了看时间,上午十点了,他们一天的任务也要开始了。她很快定了定神,从石头上上跳下来,这才有了jīng神去打量四周。这一大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胡杨林和红柳感觉到了寒意,犹如雕塑,大都沉睡过去。胡杨林千百年无人问津,独享这这篇静寂。
而视线的不远处,那座巍峨的古城遗址,静静矗立于苍茫大地之上,明明已成废墟,却有那么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
所以有人说,看古城是有条件的,一是要选择早晨或huáng昏前去参观,因为此时阳光错落有致,有一种震撼的视觉效果;二是要挑人少的时候,最好是空寂无人——因为孤寂意味着历史。
田野考古的主要工作是丈量和发掘,考古队这个工作gān了一段时间,已经上了正轨,古城的城门,已经标记出来。孟缇坐在城边的帐篷边上,花了一个小时看他们整理出来的资料,然后又跟着蒋也夫的小队,看他们的发掘工作。
摇光古城城周近四千米,拎着昌河,几乎是方形,跟《西域水经》中说的一样。这样的规模和大小,在当时的西域,已经是规模罕见的大城市了。对于这么些年为什么没有被发掘,蒋也夫的解释是,中国的考古团队就这么多人,人手不够,之前对这座城市的了解也不多,基本上没有文献可寻,所以被排除在人们的视野之外。如果不是全段时间的另一批专家解读文书的时候发现的踪迹,古城想必还是默默无闻。
孟缇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这么大一座城市,还在丝绸之路北线附近,怎么记载会这么少呢。”
蒋也夫说:“建立到废弃的时间太快,还不足百年。”
孟缇静了静,伸手抚上城墙。遗址布满流砂,断壁残垣的褐色土墙上全是风蚀的痕迹,但街巷纵横jiāo错,依然可见轮廓。
站在城市中央回首望去,古城的huáng土建筑拥抱着她,城市最中间的尖尖的塔顶被清晨的阳光迷惑,陷入了梦境,千年时光倒流,薄薄的炊烟在城市上空无声的盘旋。huáng土地上,每走一步,脚下的细沙都在“沙沙”作响。
孟缇说:“我怎么觉得是有点仿长安?”
另一位李开南老师赞许地同意:“不是觉得,就是仿长安的建筑。”
孟缇和程璟走过某五六米高,顶部是椭圆的建筑,颇具有当地少数民族的风qíng。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千余年前的人们于前,虔诚跪拜的姿态。巨石在阳光的照she下纹路清晰,变成了苍茫的红色,千年风化的痕迹就像泪痕一样永远的停留在墙壁表面。而头顶的天空湛蓝得发紫,棉花状的云朵永远漂浮上空,不尽白云滚滚来。
历史就这样体现于那苍茫的和每个细节之中。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考古队每次回昌河都会补充一大堆食物,因此中午的食物非常丰盛,馕,面条,还有加热后的八宝粥,在忙碌的上午之后很是可口,已经远远超过了充饥的要求。不过孟缇还是没怎么吃下什么东西。
程璟和她坐得离众人比较远,坐在她身边,在这样的氛围里,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就真的开口:“阿缇,你这半年你过的怎么样?”
孟缇笑着反问,“你看到了,风景很优美,学生很听话,日子很舒服。昌河真是个好地方啊,来这里支教就是享福的。”
“如果是享福,你为什么瘦成这样?”
孟缇无所谓,“还好啊,我没觉得自己瘦了。”
程璟摇头,“你别倔qiáng了,去年寒假的时候看到你,你根本不是这样。施媛已经很瘦了,你现在比她还瘦。”
孟缇指着两人脚下一堆瓶瓶罐罐的残片,一本正经开口:“你cao心这些就足够了。”
完全说不通。程璟沉默了一会,抬起眼皮,白云的yīn影投落在一望无际的戈上,抬出了一张张明暗jiāo错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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