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着男生们开始拼起酒来,林铮跟米诗在劝,苏措趁机去挂了个电话,然后拉着应晨来到花园的角落。隔着几棵大树,可以看到那边树下灯火通明。
“阿措你有事?”
苏措拿出准备好的白色信封递给应晨,“你们就要走了,我没什么可以送的,只有这个了。师姐你一定要收下。”
信封里是一张银行卡和未开封的密码纸。应晨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毫无任何特殊的卡,完全不明所以,疑惑中她抬头看到苏措对她点头微笑的脸庞,一瞬间恍然大悟,尽管她竭力克制,可脸上的表qíng只能用震惊来形容,在很长一短时间内,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爸妈给我的钱都在这张卡上,我已经全部兑换过了。”苏措说。
应晨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然后又闭上。反复数次后她把信封递回去,终于说话:“你这是做什么!你知道苏智不会要你就给我?你以为我会接受?我们哪里差这点钱呢。你自己留着吧,万一有点什么事qíng也好有急用。”
她起初说话还有点气恼,杂七杂八也没个逻辑;不过到后来已经平和多了,绝对是一副“你的心意我领了,但别的没得商量”的神态。
“我知道,这些钱在国外也用不了很久。”苏措轻轻一顿,“你们也不差这点钱,所以我才给的,当作是我的一番心意吧。你们这一走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更多的,我也没有了。再说,这些钱本来就是苏智的。师姐,你收下吧。”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应晨还是听出罕见的恳求意味。她看着苏措的眼睛,清清楚楚地说:“你为什么不肯花苏智爸妈的钱?现在你也管他们叫爸妈。除非你告诉我原因,不然我不会接收。”
苏措唇角挑起了一丝笑,“我自己有足够的钱。习惯了,怎么也改不过来了。”
应晨摇头苦笑,“阿措,你什么时候为自己考虑过?”
“我正是在为自己考虑啊,”苏措看看时间,“所以我想先走。”
“你一个人怎么回去?”
“我打电话给刘菲师姐了,她一会过来接我。”
应晨半是好笑半无奈,“你真是四面逢源。那跟陈子嘉说一声吧,好歹他是这里的主人。”
那边的陈子嘉和许一昊一身酒气,站在餐桌旁,脸色cháo红而yīn郁,看着对方。在许一昊的那句“我输了,可你也没赢”之后,两人间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好像一点火星就可以引爆燃烧起来。看到苏措出现,两个人都把目光转了回来,但是火药味更浓。
苏措浅笑着开口说要先离开,换来全场一片沉默。
陈子嘉放下手里的酒杯,抬起眼睛看她,但不说话,只看着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阿措,别走好吗?”
声音里竟然有些发颤。苏措听得心头一紧,还是告诉自己应该冷静如昔不为所动,她摆摆手,“我都跟刘菲师姐约好了,她马上来接我。明天下午我还有实验,得回去准备。”
陈子嘉觉得脑子发木,他明明看到在场所有人的表qíng,就是选择去忽视它,“阿措,我再说一次,别走。就这一天,很难吗?”
许一昊扶着桌子,不说话。他目光胶在苏措身上,仿佛要在她的动作里找到答案。
第十章真相(8)
苏措侧了头,很清晰地开口:“师兄,对不起,我真有事。”
右侧响起尖锐的冷笑,米诗冰凉地开口:“为什么不让她走?为什么?”
陈子嘉自顾自地倒酒喝,声音冷静得跟刚刚那两句略带祈求意味的话相差甚远:“苏措,你躲得了一时,你躲得开一世?也许你现在想躲一时是一时,但之后呢?你怎么办?也许在你看来,我们的心不是ròu做的,有没有都没什么关系。”
仿佛上了开关一样,四下里人声寂灭。一向喜欢玩笑的王忱在这紧要关头毫不吭声,他跟林铮坐在沙发上,两个人凝着脸。苏措听到轰隆一声响起。她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侧了头,看的人不是陈子嘉,也不是许一昊,而是米诗。米诗脸上的表qíng极其凄苦恼恨,看向她的目光裂成了千片万片。
尽管这个答案是意料之内,可是在此之前却没人愿意相信它。苏智瞥了一眼苏措,觉得积蓄到现在的醉意陡然袭来,他无力地靠在墙上,声音包含悲悯:“阿措,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江为止已经死了。”
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苏措大脑瞬间被人炸开,然后呼吸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抽走,窒息的痛苦,预示着长痛不息的日子再次来临。极度安静的环境下,甚至是风过树叶的簌簌声和糙丛中的虫鸣声都破除不了的死寂里,院子里任何琐碎细节一一被点明,包括苏措身上的每个细节。人人都看得到她的脸在月光和院子里摇曳的灯光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白色,几近可见分辨出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却瞧不见血液的流动。
“你又发什么疯?”应晨醒悟,气得发抖,朝苏智吼,“还嫌不够?啊?”
这一吼提醒了所有人,大家都变了变姿态,目瞪口呆地把目光转向苏智。众人一系列的动作终于带来细切的喧嚣声。
一阵夜风缥缥缈缈地chuī来,那随风而来的呜呜声似乎带着别样的气息,隐约能够听到,但注意去听,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像异世界的窃窃私语。苏措的头发给这阵风chuī乱了,她静静看着满院的灯光,可是就连灯光也不能给她半点温暖。
“我没疯,我比什么时候都清醒,”苏智眼睛亮得吓人,他拿着瓶子往嘴里倒了一口酒,狠狠把一张照片掷于桌上,击出清脆的一声响,“阿措,你为了一个死去的江为止,还要我行我素到什么时候?他已经死了啊,活不过来的那种死法啊。这么几年,你有哪一天为自己活着的?为什么不替你自己想一想?你替他拿了第一名,替他考上了华大,替他学了工程物理……”
他说不下去了,靠着墙滑下去,“我一直以为是叔叔婶婶的死让你不能释怀,可是我错了。你瞒了我们整整三年,还想继续瞒下去?你为江为止做的事qíng已经够多了,难道你还打算为了他一辈子不谈恋爱?为了一个死掉的人置活人于不顾?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啊,看看。”
许一昊最先拿起了照片,然后所有人都凑了过来,最后传到陈子嘉手里。
应晨又急又怒地过去扶起坐到地上的苏智,同时瞥了一眼照片,面色一凛,正是上次他们在苏智同学家里看到的那一张,也不知道苏智是什么时候跟同学要来的。
林铮吃惊,“这个男生是谁?一昊是你吗?”说着她瞥到许一昊的脸色,心里明白大概:赶紧补充,“啊,不是。”
许一昊仿佛散架了似的站不住,他扶着凳子坐下,眼神忽然溃散,然后就笑。他轻轻把照片放到面前的桌子上,缓缓点头。这两天他都很少开口说话,大概嗓子太久不用,声音沙哑得让人不忍卒听:“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早该知道的。纳新那天你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要入会,是因为这张脸;你让我教你跳舞,是因为这张脸;我们一起打车回来,你主动抱住我,是因为这张脸;我摔了腿你来医院看我,也是因为这张脸……你接近我,然后推开我,这一切的目的,都是因为这张相似的脸,对吗?苏措,对吗?”
陈子嘉把照片拿到苏措面前,目光熠熠地盯着她,“苏措,是不是?他是不是江为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追问,可是还是固执地问下去。他听到有个声音在心里发狂地大笑,反复地说,你们全都错了,你们全被她给骗了。这才是真相。
第十章真相(9)
照片上的梨树开得那样好,像冬天的雪那样白得刺眼,树下的那张面孔是多年不曾再见到过的,那么生动和英俊,仿佛就在昨日。从不结痂的伤口划再次被薄薄照片锋利的棱角划开。冰冷地感觉顺着血管流过她的脊背往上爬动,最后传递到她的心脏,不过一瞬就冻结成冰,血为之不流。
苏措站着,任凭心悸的感觉一波一波地刺激她全身的每处器官。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可是她管不了。目光垂了片刻然后,她终于抬起来,然后微微一笑。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微微扬着嘴角,无声无息叫人觉得舒服。
陈子嘉距她最近,只有他看到她虽然笑,但目光深沉,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雾,层层叠叠地将所有qíng绪,连同光芒一并挡住,只在眼睛最深处流出露出极其微薄的凄凉悲怆,冰冷的冻僵了月光。那双眼睛仿佛在他身体里,一动不动地盯着。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上了楼,然后提着书包走下来,穿过花园,一步一步朝大门而去。所有人都立在原地,像是忘记了怎么动弹。
在她的手碰到大门的一刻,陈子嘉忽然如梦初醒,他奔过去从后紧紧箍住她的腰,下巴紧紧压在她的肩头。他抱得那么用力,好像要把她嵌到自己的身体里。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怀里这个女孩多么纤瘦。“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陈子嘉双臂仿佛铁环,在她耳边怒吼。
苏措用尽浑身力气挣扎,可是她越用力挣扎,身后的人抱得也越紧,怎么用力都是徒劳。陈子嘉不说话,就那么抱着她,等着她耗尽所有力气。
米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瞪着陈子嘉,脸上是一种近乎崩溃的表qíng。她伸手去掰他的手臂,撕心裂肺地边哭边叫:“你放开她放开她放开她!你那么喜欢她gān什么?她根本不喜欢任何人,陈子嘉,你是自讨苦吃啊!”
米诗疯狂地抓着陈子嘉的手臂,长长的指甲在他胳膊上抓出几道殷红的痕迹。她的出现使得陈子嘉分了神,手臂因为疼下意识地一松,苏措趁机就从他怀里挣扎开,几乎是跑到了院门,一把扭开了把手。
一阵雪白的车灯光芒到院子里。众人尚未明白何事,先听到了引擎熄火的声音。一辆雪白的小轿车停在门口,刘菲打开了左侧车门。
虽然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qíng,刘菲在门口看到院子里每个人的脸色,也就隐隐猜到七八分。她仔细地观察苏措,她脸色惨白,下唇已经被咬得出血。她在她身上看到了艰难和极度的隐忍。刘菲毫无言语地环顾四周,心疼地搂住她离开。
上车之后苏措把头扭过去看着窗外夜景,树影婆娑,蝉噪如故,远处的灯光一闪而没,不知道多少人已经沉于梦乡。她知道刘菲在看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谢谢你,师姐。麻烦你送我回学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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