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嘉浑身陡然一松,qíng绪变化太快,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措微微仰着头,看到他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是赵老师的药,”苏措把药瓶从他手里拿回来,轻轻摇晃着,凝视着远方,慢慢地说,“那天我在她办公室捡到的。她得了肝癌,也不告诉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肯去医院。我劝不动她,我怎么都劝不动她。”
陈子嘉脸色一凛,握住她的手安慰她:“不是你的事qíng,你已经尽力了。这种病谁都没办法,而且她年纪也大了。”
苏措恍如没听见他的话,接着说:“师兄,你知道吗,我爷爷也是得这个病,前后还不到半年,就去世了。医生说他是疼死的,可是他从来没在我们面前露出一点半点来,他还是一样谈笑风生。他去世前我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他说,阿措你小声点,好吵啊。”
陈子嘉恻然,紧紧把她揽到自己怀里。苏措又累又乏,没了力气,顺从地靠在他肩上。他低头看她,山风chuī乱了她额前的刘海和头发。他脱下风衣,小心地搭在她身上。
蔡玉在屋子里批改作业,眼睛累了,从窗户里看出去,只看到两人靠在一起的背影,没有外物的闯入,好像水墨画上的人物,如今安静甜蜜。别的不用考虑,只这样下去,就能天长地久。
第十四章靠近(5)
蔡玉想起曾经也有个人这样抱着自己坐在那里看着夕阳落下,没来由地眼睛一酸。她沉默地看着他们,等着夕阳落下,终于走出去,叫住他们:“你们进屋吧。晚上,风大了很容易着凉。”
苏措其实都要睡着了。陈子嘉礼貌地跟蔡玉道了谢,伸手抚上怀里之人的脸颊,“阿措,醒醒,咱们进屋去。”
醒过来看到陈子嘉近在咫尺的笑脸和蔡玉促狭的眼神,苏措再怎么镇定,脸也有些发红,然后借故去看天色,站起来朝屋子里走,“都什么时候了,我去做饭。”
蔡玉看一眼陈子嘉,她不是没眼力的人,有些人的出身一望即知,因此开口时她语气除了客气还有忧虑,“我已经热好饭菜了,是中午剩下的冷菜。山里的粗茶淡饭,不知道你还吃得惯吗?实在没有什么可招待的。”
陈子嘉摆手,“没事,这几天打扰了。”
蔡玉却唬一跳,“这几天?你还准备在这里待几天?”
苏措也盯着他,陈子嘉在两人的注视下,眼皮都没眨一下,“是啊。住几天,跟阿措一起回去。莫非,你们不欢迎我?”
蔡玉说:“怎么会不欢迎,只是,睡觉也许不太方便。”
山里的条件很差,晚饭也很简朴,两个素菜,都是热了两顿的冷饭冷菜,看着都有些寒酸;蔡玉还是担心陈子嘉是不是吃得惯,盛饭的时候悄悄问苏措:“他能习惯吗?”
苏措扬着嘴角,示意她安心,“他没事,这点苦还能吃。”
陈子嘉还真是毫无意见,大口吃菜吃饭,仿佛面前摆放的是山珍海味一样,苏措开始还担心他会问一系列的问题,可实际上他几乎没怎么开口,微笑听着她和蔡玉聊起一个个学生,听到蔡玉说起村子里团结互助的事qíng时,说:“物质匮乏到一定程度,人反而能够心态平和,坦然受之,说的就是你们。”
蔡玉的筷子停在空中,苦笑,“如果能够有条件,谁不会希望过上更好的日子?这也是家长为什么要送孩子来读书的原因,他们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目不识丁。”
陈子嘉正色说:“蔡玉,隔靴搔痒夸奖你的话可能你已经听得太多,但是,有你这样的老师,是孩子们的幸福。”
蔡玉忍俊不禁,“陈先生,你这话,跟苏措说得一模一样,我记得她第一次到学校,就跟我说了这一句。”
陈子嘉挑眉,“是吗?”
一直没有开口的苏措看向陈子嘉,两人的目光恰好碰上,都是聪明的人,眼睛透亮,一切的话都昭然若揭。
睡觉的问题比吃饭的问题大了许多。山里cháo湿,夜晚雾气上来,地板都是湿润的,他们在地上铺上好几层报纸和一chuáng棉絮,也就算搭了一张chuáng。简陋得令人心酸。
在吃穿用度上面,陈子嘉真是没什么富家公子高官子弟的奢侈làng费,但有条件的时候,他也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现在这种环境,他以前绝对没有经受过。苏措怕他睡得不舒服第二天早上起来浑身疼,又担心他以前没经受过这种苦寒的天气,指着屋子尽头的chuáng,把他推过去,“来者是客,你睡chuáng,我跟蔡玉睡地铺。”
正在铺chuáng的陈子嘉两条眉毛当即就皱起来,语气加重了几分:“阿措,你跟蔡玉瘦得风chuī都能倒,睡地下,病了怎么办?怎么看病?我看了一下屋子,唯一的一瓶治疗感冒咳嗽的药都过期了。我没办法放心。再说,我一个男人,难道让两个女人睡地上?”
昏huáng的灯光下他的表qíng非常严肃,和前几秒钟的温柔完全判若两人。苏措昏沉沉地想,以前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依然是温文尔雅的,但更加不动声色,不容抗拒。这些东西随着时光潜入了那漂亮的深邃的眼睛后面,潜入了风衣下面的身体里,藏在她看不清楚的角落里。
苏措看着他,没有说话。
蔡玉见状不好,过来解释:“陈先生,阿措这样也是为你好。我们都习惯山里的气候了,你不习惯,真的很容易生病。还是睡chuáng吧,暖和一些。”
陈子嘉目光从两人脸上掠过去,最后停在苏措脸上,“我没把自己当客人。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喧宾夺主。蔡玉本来就感冒了,你不考虑自己,也考虑一下她。”
第十四章靠近(6)
对视一眼,苏措心知大概是说不过他了,只得微微一笑,依他的意思。
条件限制,卧室只有一间,因此三个人晚上睡在一间屋子里,chuáng和地铺之间用窄窄的旧帘子隔开,也不能挡住什么。好在是十月下旬,天气渐寒,睡觉时大家穿得比较多,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天半夜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苏措被????的声音惊醒。顺着声音的起源看过去,首先进入眼帘的,是手机屏幕的光芒,随后才是布帘子后的一个人影。光芒太微弱,只有淡淡的轮廓,映在布帘子上,就像宣纸上的墨迹。
苏措在不吵醒蔡玉的qíng况下下了chuáng,掀开布帘,看到陈子嘉坐在chuáng上,借助手机的光芒翻着带来的公文包,他很小心,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苏措也弯下腰去,才发现他握着手机的左手肘部抵着胃,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脸都是青白的;明明是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可发现她走近后轻松地一笑,做口形,挥手示意她回去睡觉。
何尝见过他这个样子,苏措心口猛然一疼,不肯走,在他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陈子嘉叹息,低语:“下午是我问你,现在轮到你问我了,”说着把刚刚翻出来的药瓶展示给她看,“刚刚胃疼醒了,正在找药。”
“胃疼?会不会是晚上的那顿没吃好?”苏措神经绷紧,“条件只有这样,我就怕你不习惯——”
陈子嘉从容地打断她:“不是。胃疼是老毛病了,别担心。经常莫名其妙地发作。”
陈子嘉这个人,看上去再怎么风度翩翩也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那股骄傲,苏措记得苏智说他曾经带着脚伤跑完了三千米比赛但哼都没哼一声的事qíng,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必然真的疼得厉害。她心里着急,匆匆站起来,摸索着找到茶杯,递给他,“快把药吃了。”
陈子嘉却不动了,一只手握着药瓶,一只手拿着茶杯,嘴角带着笑意看她。苏措见他半晌没有动静,不容分说抢过药瓶,顺着微弱的手机光芒看清了说明,倒出三粒白色的小药片放到他手心,说:“快吃吧。”
此时陈子嘉才依言吃了药,苏措看到他额头上还有汗,忍不住伸手探向他的额头,不设防一股大力袭来,就这么靠入他怀里。然后,手机的光芒一闪而没。
静谧的黑暗里,山风chuī过树林的声音格外悠长,温和地敲打着老式的玻璃窗户,再传到他们耳朵中,却有了缠绵的音乐qíng调。
苏措的脸贴着他的下颌,很清晰地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明白他现在疼得难受,轻声问:“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胃病?”
“在国外这几年折腾出来的。事qíng多,实习,上课,论文,经常不能好好吃饭,拖成了慢xing胃病的毛病,所以随身都带着胃药。”
苏措默然,“原来你生活很辛苦。我没有想到。”
陈子嘉反问:“你呢?觉得苦吗?”
“不觉得。”
“你都不觉得辛苦,那我也不觉得,”陈子嘉低头,声音近乎耳语。前面这句他仿佛是随口说的,带着玩笑的意味;到下一句的时候却语气恢复成那种“陈子嘉式”独特的淡定语调,“辛不辛苦,只看个人的理解。人生可以做的事qíng太多,而时间又太少了。”
他想起这几年的经历,发愤读书,学业的确是蒸蒸日上,感qíng生活一片空白。曾经有一次,苏智曾经说他,这么些年,又是何苦。
苏措沉默半晌,“你说得对。慢xing胃病,慢慢调养,会痊愈的。”
“也许会,也许不会。阿措,你呢?没有生病?”
苏措说:“我很好。”说完感觉到环绕自己的手臂一紧。
她下意识地想躲,却被禁锢得越发紧了。陈子嘉声音很低,苏措感觉他胸腔震动,“阿措,胃疼比心疼好多了。吃了药,睡一觉就消失,可心疼,怎么都不会消失。只有现在,你在我怀里,这样才会好一点。”
苏措凄惶地别过脸去。然后才想起来,这样漆黑的夜晚,他也不可能看到她的表qíng。
陈子嘉的手指触到她的脸,唇贴上她的额角,都是冰冷的,没有暖意。苏措心惊,摸索着找到他的双手,手心都是汗,比她的手还要冰冷。陈子嘉手腕一动,手腕一翻,反客为主地扣住她的手,十指jiāo缠。
第十五章时间(1)
陈子嘉说:“你刚刚想躲开我的,是吗?看到我胃疼,又不忍心。”以前她不是这样,总是能想方设法地拒绝。这三年过去,她到底还是有些变化的。理智有的时候会去屈从于感qíng的诱惑。
拥抱在一起,暖意渐渐从身体的每个角落燃烧起来。陈子嘉感受着她身上青糙般的香气,听到她低声说:“不是。不是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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