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那日开始,我就负担起帮她借书的使命。
帮她借书我无怨无悔,可有时候还是担心她的学习,都是高三学生,时间从来都是只缺不多——为了不让上次的错误重演,忍了数日之后,终于试探的问她:“苏措,你平时看这么多书,回去后还有时间复习吗?”
那时正是课间休息,她一边狂抄着前一天的作业,一边大大咧咧的回答我的问题:“有空了还是会看看的。不过,我不是你那样的优等生,对自己没那么高的要求,我gān吗要在不喜欢的事qíng上làng费时间啊。能做自己喜欢的事qíng,日子怎么样过都好。”
“那大学呢?”我不死心的继续问。
“随便考一个就好了,”她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活着又不是为了考大学。”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回答我关于未来的话题,虽然我早有预感,还是瞠目结舌。
沈思录同qíng的看我一眼:“江为止你别费心了,苏措就是这样的人。我也劝过她,她的固执程度,大概已经无可救药了吧。”
“我觉得你的人生态度,”我斟酌措辞,“轻松得难以想象。”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她抄完了作业,一脸的心满意足揉了揉了手指,“我有个超级聪明能gān的哥哥,他会负担起亲戚朋友的期望的,我呢,大树底下好乘凉罢。”
她停了停,最后露出个笑:“更何况,也没有人对我有什么期待。”
细想起来,她的论调我非常明白。她的父母早逝,被伯父伯母收养,也许父母的离去让她觉得“生命不易,人活着就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qíng”,对那些没兴趣的事qíng,比如重复的做题和练习,花太多时间毫无意义。
“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学习好坏什么的,完全不要紧”,她的家人也应该这么想。
她的经历和她的人生态度一脉相承。我想,一个人的人生只有他自己才有决定权,不能设身处地的为别人考虑而随意对他人的生活方式指指点点,是最大的不尊重。
理解固然理解,依然如鲠在喉。
我是肯定要考华大的,如果她随便考了个大学,跟我不在一个城市——
悚然一惊。
下意识的抬头看她,完美的侧脸的轮廓,和沈思录说笑起来白皙的脸庞dàng荧荧的光泽,宛如月光下的白玉。
她的那种悠然而然的生活态度,让我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在一直以来坚持的“什么都要做好最好”是不是都是一个笑话。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遇到另一类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时,就会开始质疑和反思。
什么时候开始,目光已经很难从她身上移开了。
上课的时候,眼角余光会不由自主的落到她身上。仿佛是为了弥补平时的“不学不看”的失误似的,她上课jīng神高度集中,眼神专注,神qíng坚定,老师讲的每句话都到了她的耳朵里。
看过她的课堂笔记,除了那手让人赞美的好字外,真是详略得当,老师的话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记得清清楚楚。
她不是个没有学习方法的人,就是不肯花太多时间学习而已。
就像沈思录说的那样,她固执起来真的无可救药。
这已经是之后的之后才彻底感觉到的那个真实。
当时的我,却只是挣扎在如何能离她的心更近一点的想法中。无论如何都想更了解她,不仅仅限于她告诉我的那些事qíng,还想知道更多。
她和我以前认识的女孩子都不一样,那双眼睛,全神贯注的态度,漫不经心说笑时流转的波光……她让我产生了探究yù望吗?我的贪心不足吗?都是的。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心qíng,我忽然理解小说里那些因爱而沉溺者的心态了。
之前根本想不到我也会沉浸在这种可悲可叹的qíng绪里。
太过在乎自己的心理感受,却忽略了别人的感受。人和人的关系,就是咬着自己尾巴的蛇,一轮一轮的恶xing循环。
放学后沈思录跟我表白,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你喜欢苏措这件事qíng……远比你说不喜欢我让我受打击,”说话的时候,她似乎在哭,“我以为……象你这样的天才,是不会喜欢人的。”
我无言以对。不懂安慰人,只能gān瘪瘪的回答这样一句。
“对不起……还有,我不是天才。”
我不是什么天才,你们只看到我光鲜的一面,却没看到我为之付出的努力。沈思录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喜欢我?
苏措才是真正的天才。
说来可笑,真正了解她,却是我死后的感觉到的。
她的聪明和智慧,我完全不及。
看着她考上了大学,进了我本该进的专业,一个人背着书包骑着车周转在教室和图书馆,有朋友也走不到她的内心,有人追求却选择看不到。一直心无旁骛,辛辛苦苦一路走来,对外界完全不闻不问,我只能谓叹。
曾经的我,那么羡慕向往她轻松惬意的生活态度。
为了你改变成那样,江为止,你真是何德何能。
[七]
女生的友qíng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那成双成对的身影,仿佛双胞胎同身体一样,亲密到手牵手的一起上学放学,甚至头碰头分享同一杯冰淇淋,惹人羡慕。不过一旦恶劣起来,则是冰冷的毫无转换余地,宛如当年美苏的冷战期。
毕竟坐在她们身后,沈思录和苏措的关系直降冰点,我不可能不察觉。
最初的端倪出现在早自习上。
英语老师要求四人小组讨论一段qíng景对话,沈思录只跟我和孟高飞jiāo谈,唯独目光压根不看向苏措,仿佛那里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苏措不明所以,眸子都是担心。
沈思录微笑迎面,但脸上的神色骗不了人,眼睛微红,眼圈发黑,明显的显示出jīng神不济的症状。
我在心里苦笑。没有想到我的存在带给她这样大的打击。昨天晚上,我们在校门口分别的时候,她是低着头离开的。借着路灯的光芒我看到有晶莹的水滴在地上。感觉自己就像三流小说里一无是处的男主角,张口yù言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怎么,思录?没睡好?”
苏措说着就伸手去探沈思录的额角,被她一手拍开,冷淡的声音随之响起。
“现在是早自习,不要说跟学习无关的话题。我没事。”
苏措从来都是聪明人,她皱眉:“你这个样子怎么像没什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关你什么事qíng!”
尖锐的声响引起附近同学的侧目。一种看不见压抑的沉默气氛笼罩了下来。跟整个教室此起彼伏的讨论声中,那种怪异感呼之yù出。
心猛然提到嗓子眼。我张张嘴:“沈思录——”
她充耳不闻,以夸张的动作猛然转身过去,然后双手支着头,脸埋在课本里,肩膀微微颤抖。
苏措仿佛现在才从目瞪口呆的状态里明白过来,我们的目光不期而遇的在空中撞上。从她的眸子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该说什么才好?怎么才能劝他?现在的我不论说什么看起来都是狡辩和退缩。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的气氛越来越坏。当沈思录面无表qíng的拒绝了苏措借作业的要求时,压抑yīn郁的感觉到达了顶点。
整整一天,苏措再也没有笑过,她只是微微蹙着眉头,时不时的去看沈思录的侧脸,若有所思。
不能在等下去了。
好在那天是我们组做值日。教室打扫完时,我借故倒垃圾留在最后,回到教室一看,沈思录坐在空无一人的位子上发呆,推开教室后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可以一起回去吗?”我问她,“我有事想跟你说。”
沈思录静静点头。
回去的一路上,她一路沉默,我艰难地开口:“我不太会说话,也许我说出来的话会让你会误解生气。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没想到你那么伤心。如果我做什么事qíng能让你不再生气,请尽管说。”
沈思录苦笑:“江为止,你都是这么对待被你拒绝的女孩子?”
想了一会以前的事qíng,我无奈地摇头,说:“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之前,没有女孩子跟我表白,所以……昨天……抱歉,真的很抱歉。”
看得出来沈思录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她用看外星人一样的目光盯着我瞧:“怎么可能?你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我说,“小学的时候还太小,不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初中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各自有圈子,而愿意跟我来往的人不多。”
“也是,江为止你实在太优秀了,成绩第一不说,其它方面都是万能,再加上你那认真的个xing,”沈思录掰着手指,“女生们觉得你太完美高不可攀吧。老实说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如果不是因为跟你前后桌,慢慢的了解你不是看起来那种不苟言笑的优等生模样,我打死也不会跟你表白的。”
“不是这么回事,”我摁着额角,“我不完美。”
她仿佛想通什么地摆了摆手,声言陡然低下来,“我生气,很大一部分原因不是因为你拒绝我,而是因为你居然承认喜欢苏措,”她自嘲的笑了两声,“我跟她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明明我学习比她好,可还是什么都被她比下去,她走到哪里都引人注意,我不过是她身边的绿叶子罢了。……真伤脑筋。其实我恨自己这种想法,她是我的朋友啊,我怎么能嫉妒自己的朋友呢……我真的很糊涂……”
“什么样的xing格的人能成为朋友,朋友之间应该怎么相处,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竭力安慰她,“或许你会觉得我这样xing格的人的建议毫无用处,但我觉得,朋友的话,首先是包容理解。不论对方的xing格和行为显得多么的怪异孤傲冷漠,都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她。不论如何,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是好事。”
她仰起头看着天,喃喃自语:“苏措,她对我很好的……因为你跟她生气,我不知道是不是作对了……”
也许她这番话并不是说给我听,可我还是回答了。
“我觉得,你们的友qíng绝不是那么容易破碎的东西。”
沈思录家和学校很近,步行的话十分钟内就到了。我送她进了小区门口,打算跟她告别的时候,却看到苏措背着书包捧着个盒子站在她家楼下。白色的路灯在落在她削瘦的肩头,衬托的她垂半腰的头发漆黑如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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