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之后应该在了。”
“哦,你要回京啊?”
“要回去看我爷爷奶奶。”
“是这样啊。那初七后你有时间没?我们出去逛逛。”
“嗯,可以。”
“一起走?我家车在门外。”
“你去外面等我。”
教室里非常混乱,已经有同学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了。李知行抬起头,看到唐宓努力地装好了最后一本书,又笨拙地塞了一盒笔芯进去,也不禁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李知行递给她一张便笺纸:“我的电话,如果有事,可以联系我。”
“啊。”唐宓手忙脚乱地接过,我知道了。谢谢。”
“新年快乐。”
他冲她点了点头,单手提起书包,往肩上一搭,大跨步离开教室。
丁霄霄没说错,各式各样的小车沿着街道两侧停在了宣州实验中学的校门前,只留出了供一车通行的窄小道路。上车之后,丁霄霄的爸爸几乎是从纷乱中杀出了一条通道,终于上了正路。
私家车回嘉台县,要比大巴车快上半小时,因此一个半小时后唐宓已经站在嘉台县的车站了,去往唐家村的大巴车已经蓄势待发,仿佛就在那里等着她。
在回去的路上,丁霄霄的爸爸说还可以送她回唐家村——她坚定地拒绝了,搭乘他们的车回嘉台已经是捡了个大便宜,怎么还能让他们送自己回老家?再说,现在还只是下午时分,根本没关系。
她带着成绩回了唐家村,和之前十七年来的每一个chūn节一样,跟外婆一起过chūn节。素来寂静的唐家村分外热闹——外出打工、求学的村民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回来之后除了过年,村民们也没闲着,办喜事、办婚宴,整个村子热闹得很,现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公路旁、糙地里都停满了车。
她每天早上很早起chuáng,做好早饭,在竹林下背两三个小时的英语,又帮着外婆地鸭子赶到稻田里去。冬天里农活不太多,她不用花太多时间做家务,只要一有时间都在自己房间里学习,做卷子做题。
除此外,她时不时和外婆出门去——在chūn节这段日子,村人办各种喜事的很多,结婚的、修新房的、探亲的……祖孙两人总被邀请去各家串门。
本村最大的新闻,就是十年没回村里来的唐月回来了。唐月在外面奋斗了二十年,终于苦尽甘来,村民们说她现在是资产百万千万的有钱人。唐月当年和唐宓的母亲唐雪一起到宁海这座大城市去打工却有着不同的命运。
唐月这次回乡是为了迁父母的坟,也顺带着请了全村人好好吃了一顿,唐宓和外婆也受邀参加。
见到唐宓她很激动,连连感慨说:“哎呀,都长这么大了。”
外婆笑着说:“是啊。”
唐月摸摸唐宓的脸,笑吟吟的:“长成大姑娘了!和你妈当年一样漂亮啊。”
唐宓不好意思:“二姨,哪有。”
“漂亮还不让人说吗。”唐月笑着说,“听说你上高中了吧?”
然后唐月就絮絮叨叨打听起唐宓的事qíng来,知道她上高三了,也挺感慨。
“你学习好,和你妈当时差不多。可惜你妈和你舅舅,就只能有一个读大学……你舅舅今年又没回来吧?”
“没有。”
“对不起小敏也就算了,自己妈都不回来看上一眼,唐卫东还真是个白眼láng啊。”唐月“啧啧”了两声。
外婆慢慢咳嗽了一声。
唐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觑了下外婆的脸色,又说:不提你舅舅也罢了。小宓啊,我跟你说,你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你二姨我这一辈子,就发现一件事,女人还是要靠自己,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
“二姨,我记住了。”
“我这次回得也匆忙,没什么见面礼好送……”唐月翻开挎包,随手抓了一沓红色的钞票塞给唐宓,“拿着,压岁钱。”
“我不要的。”唐宓连连推辞,“我都这么大了哪能收压岁钱。”
“你才多大点儿?都还没满十八呢。”唐月是如此手疾眼快行动力超群,一把将那沓钞票塞进唐宓羽绒服的衣兜里,“你还在读高中,学生都应该拿压岁钱,这钱你拿去买点儿好看的衣服,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能不穿好衣服呢。”
唐宓试图把钱拿出来还给唐月,被她一眼瞪了回去。
外婆叹了口气,也说:“你就拿着吧。”
“那谢谢二姨。”
唐月从小包里取出一张jīng美的名片递给唐宓:“二姨在外面,也帮不上什么忙。你拿着我的名片,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名片上的头衔很漂亮,宁海市某某连锁超市的副总经理。
“好的。”唐宓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您。”
回去的路上,唐宓清点了一下那沓钞票,不多不少,正好一千。
唐月回乡时间非常短,当天晚一点儿时间就已经准备离开。她的父母前几年过世,家里的老房子也都塌了,想久待恐怕也待不下去。更何况,这些年她习惯了大城市,对农村的生活习xing恐怕再也不能习惯。
从二婶那里听说她要走,唐宓独自一人连忙追出去送她。
唐月和村子里的众人别过,又拉着唐宓走到一边,下一瞬收住了脸上的笑容。
“阿宓,有件事,你外婆不让我告诉你,但我想你也大了,有些事qíng也不能老瞒着你,应该告诉你了。”
唐宓专心地点头:“二姨,是什么事qíng?”
“你爷爷奶奶有没有联系过你?”
“啊?”
唐宓木愣愣地看着唐月。
“我知道你要上大学了,现在上大学也挺花钱……你爷爷奶奶家条件不错,他们也许会帮你的。”
唐宓目瞪口呆;“爷爷奶奶?我的?”
“唉……”唐月叹了口气,“咱们嘉台穷,唐家村更穷。当年,我跟你妈妈两个人外出去了宁海打工,起初两年是在厂里gān活,后来呢,我俩又去了一家宾馆当服务员。你妈妈长得漂亮啊,很多男人追她,但是你妈妈一个也看不上,她说她喜欢有学问的人,结果还真叫她遇到了。”
“你妈认识你爸的时候,你爸还在上大学,你爸出身很好……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我和你妈也不住在一起了,只偶尔联系一下。”唐月顿了顿,“你爷爷奶奶希望你爸出国去读书,你爸为了你妈,无论如何都不肯出国,毕业之后就找了个工作。他们想结婚,但你爸的证件被你爷爷奶奶扣着,结不了婚,只能暂时同居。”
夕阳的余晖落在唐家村西边的山头上,让连片的树影也泛起了金光。
“后来,你爸就出事了,那时候你妈刚怀上你。”唐月表qíng怅然,沉默地看着夕阳,“你爸爸去世后,发生了一些事,你妈妈没办法,独自一人回了村里。她和你爸爸到底没结婚,所以你还是姓了唐。”
这故事的后半部分,妈妈和外婆跟她说过。
“你爷爷奶奶的联系方式。”唐月最后总结xing地说,“我想你舅舅应该可以打听到。”
唐宓起初表qíng复杂,很快却平静下来。她知道世人都有爷爷奶奶,却没想过,自己也有爷爷奶奶。关于妈妈的太多记忆被时间磨损之后,而今她生命中所有的亲qíng关系,也就只剩下“外婆”两个字。
其他任何人,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不在乎。
唐宓摇了摇头:“不,二姨,谢谢您了,我不会去找他们。”
唐月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
“你是有骨气的孩子,不去找他们也没关系。”唐月说,我只是看着你们祖孙俩,觉得挺难过的,很希望有人能帮帮你们。”
唐宓垂下头,看着自己在道路上的倒影,孤零零的。
她忽然问:“二姨,我爸如果还活着,会喜欢我吗?”
唐月拍了拍她的头发,忍不住笑了:“哎,你爸爸怎会不喜欢你,他当你是心肝宝贝的,你的名字就是他起的呀。”
唐宓展颜一笑。
“嗯,那就足够了。”
初三那天,唐宓起了个大早,去扫墓。妈妈的坟地在村尾的小丘陵,很多很多年来,村子里去世的人都埋在这里。这座满是坟茔的小山坡上,树木依然浓绿,唐宓挎着竹篮,慢悠悠走在田埂上,外婆走得慢,跟在她身后。隔着清晨的薄雾,远处的山林模模糊糊,走得近了,就能看到母亲和外公的坟茔,她把篮子放下,从篮子里取出香烛纸钱。尽管每年都要除两次糙,可是人为的除糙完全比不上大自然的威力。唐宓用小镰刀除了两座坟上的杂糙,在墓前的糙地上点起了纸钱,香烛青烟缭绕升起。
“外公,妈妈,我和外婆来看你们了。”
她蹲在墓碑前,一张张地烧着纸钱,小声说话。
“妈妈,我今年就要考大学啦,当年你很想上大学,我快要帮你实现了,你可要保佑我呀!”
外婆弯下腰从篮子里拿出了几张纸钱点燃,絮絮说:“阿雪,在那边你也要好好过啊,妈这辈子对不起你……只能帮你把孩子带大了……”
唐宓用湿帕子擦了擦外公的墓碑。
“外公,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外婆的。”
唐宓的外公很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他当年病了太长时间,最后还是医治无效,只给外婆留下了数额惊人的外债——外婆当时还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养孩子还要还债,唐宓也不知道外婆是怎么熬过这些年的,她简直无法想象。三十多年过去,连墓碑上的字都模糊了,只有后刻上的两个孙子辈的名字还算清晰。
“老唐啊,一晃眼,你都死了半辈子啦。”外婆坐在坟前的石头上,看着唐宓烧着纸钱,“这么多年过去,唐宓也这么大了,你的孙子还是没来看你,说起来他也十五六岁了……”
唐宓低声说:“外婆……我在宣州,看到了小朗。”
外婆眼睛一亮:“他怎么样?”
“他长得挺高了,比我还高一些,可俊了。”唐宓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像电视上的人一样。”
外婆慢慢捶着大腿,摇头说:“长得俊啊?男孩长得俊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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