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薇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捂住嘴,苦笑起来:“是啊,我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才去问她的。”
隔着假山的fèng隙,关薇的头低了下去,唐宓看到她后颈发红。
“李知行,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喜欢唐宓。从高一开始,你对她就特别在意。”关薇沉默了一下,“看来是这样······”
“你脑子里只有这个?”若说李知行刚刚的态度还是彬彬有礼公事公办,现在他已经有些不耐烦,“我们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简直没办法听下去了。唐宓觉得有些尴尬,悄悄退了一步,准备离开这个地方。李知行恰好抬起头来,恰好看到了唐宓,两个人视线隔着那假山的fèng隙对上,犹如电光石火般jiāo错而过。
唐宓立刻错开了视线,尽量不发出任何脚步声,往后退了数步,离开了。
她回到广场上,把相机还给何老师后,准备返回教室,刚走了没几步,急促的脚步声从后传来,她一回头,是李知行跟了上来。
她放慢脚步:“你和关薇的话,我不是有心听到的。”
“没什么不能听的。”
唐宓沉默了一会儿道:“当时那么说你妈妈,对不起。”
时过境迁之后这么久,李知行没想到此时此刻能听到她的道歉。他心中喟叹,这一年的工夫也总算没白费。
“道歉就算了,你也没占到便宜。”
除了一逞口舌之快,的确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实际上,跟李知行作对,是不能占到便宜的,甚至差点儿被迫离开学校。
“你应该猜到是关薇在嚼舌根了吧。”李知行说,“那之后你几乎没跟她说过话了。”
“我知道是她,也没有怪她。”
毕竟,是她自己给别人树了靶子,也不怪人家利用。
李知行说:“你身上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这三年来倒是改了不少。”
她微微一笑,点头说:“大约吧。”
她其实不觉得自己和高一时有什么大的区别,但李知行说她有所改变,也没错——毕竟,高一时的她,是绝不会对李知行说出“对不起”三个字。那时候,她根本不觉得有任何抱歉之处。
此时唐宓态度很好,那种有问必答的态度让李知行觉得今天问她什么问题都可以。
于是他沉吟着开了口:“有件事,我还是想问你。”
“我怎么认出你的?”
“对,我百思不解。”
唐宓看了他一眼:“小时候我见过你。”
仿佛有人拿着锣鼓在他耳边猛击一下,李知行耳中鸣声大作,他愕然:“小时候?我怎么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唐宓侧过头,寻找到他的目光,冲他点头:“嗯,没事……”
他不能做到和她一样视往事如流水,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对李知行露出了安抚般的微笑。
“没什么的,别在意。”
然后无论李知行怎么问,她也不肯细说了,直到返回教室。
中考之后,她斟酌了很久才决定来宣州中学读书。外婆的殷切期望,张老师的鼓励和支持,使她的jīng神压力非常大,保持优秀的成绩成了当务之急。
她不敢荒废一分钟的学习时间。
她知道自己大约长相不错,但这很麻烦。她很早就觉得,男生喜欢围着她转,喜欢跟她说话,她只能冰冷着脸把他们全都赶走,久而久之,也养成了这种冰冷得不近人qíng的xing格。
她别无长物,除了学习,对什么事qíng都不太关心——即便一开学就已经知道李知行是舅妈的侄子,他的存在也没对她掀起很大的波澜。
她毕竟住校,宿舍的卧谈中,她得出了简单的结论。李知行在宣中的人气非常高,女生尤其喜欢他,大约是女生宿舍卧谈中出现最多的人物了。
李知行是从首都的国家重点中学转校至本市,光这一点,大家也已经猜到他家世非常好。正常qíng况下,哪怕是为了更容易的高考,他也应该留在首都而非越江这样一个人口大省读书。他说着非常标准的普通话,谈吐出色,兼之相貌清俊,气质出众,风头一时无两。
当然,仅仅凭着外表条件和出身背景,他最多只会被女生追捧,但男生们也很追捧他,奉他为首。在宣中这种学校,都是学习顶尖的学生,至少初中阶段都是非常优秀的,以至于大部分同学在社jiāo能力上有一定缺陷——比如自视甚高为人骄傲,又或者埋头苦读讷于言语,比如丁霄霄属于前者,唐宓就属于后者。李知行却不然,他聪明不说,并且,在社jiāo能力普遍平平的宣州实验中学出众至极。
譬如有一次学校请了某成功人士做讲座,李知行举手提问,问题的深度和广度让学者大大赞扬;再比如全校篮球比赛,高一(1)班和高年级的某班发生了争执,险些要动手的时候,是李知行力挽狂澜。
这些事,大大奠定了李知行在班级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唯一对他十分冷淡的,大约就是唐宓了。
李知行是班长,还在学生会中担任了不少职务。而唐宓因为中考数学拿了满分,高一时担任了数学课代表一职,少不得两人要打jiāo道。唐宓对他从来都是冷淡应对,能不说话一个字都不说,能用两个字解决的,就绝不用三个字。
李知行敏锐地察觉,唐宓对他比对其他男生更恶劣一些。
可以这么说,对其他男生,她毫无兴趣但始终公事公办,譬如她虽然冷淡,但若是有不怕死的男生要跟她打招呼,她也会投以视线或点头回应,对他却不然,偶尔在路上食堂相遇,他微笑跟她招呼,她只是冷冷别开目光。
他起初以为她是没看到自己,但这明显不可能。
一次就算了,两次三次四次?这不可能。她完全没近视,有一双猫眼一样的眼睛,在暗处也能发光。
李知行有点儿郁闷。
即使在优等生特多漂亮女生也不少宣州实验中学,唐宓也是相当出挑的。即便她衣着朴素永远素面朝天衣服也只有那么几套,但父母给的条件太好,天生雪肤且眉目如画——基本上,大多数男生认为,她才是宣中唯一的校花。男生们因她有感而发,认为能够穿着校服梳着马尾露着额头还能这么漂亮的,那才叫美女。
被美女如此对待,饶是李知行也感受到了微妙的受挫感,生出了不豫。
何树森也说唐宓“穷丫头片子拽什么拽”,非常不慡。
一个人的好恶再如何隐藏也藏不住,时间一久,全班都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不好。
但若是有人问起原因,唐宓自是不会开口,李知行自己也很茫然。
他并非自恋的人,但根据经验来说,通常女孩子都不会这么待他。
高一上学期的十一月的时候,李知行的母亲在国外出了事故,他担心母亲,请了几天的假,回了燕京一趟看望母亲。他的母亲出车祸这事儿,是班主任把他从教室里叫出去告知的,因此全班都知道了,都对他表示了最大程度的关心。
这其中产生了不协调的杂音。
他回校后没几天,关薇找到他,跟他说,他妈妈出车祸后,唐宓说了他母亲的坏话,冷冷地说他妈妈“活该”。
李知行怒发冲冠。她讨厌他是一回事,但诅咒他母亲“活该出车祸”是另一回事,当即找唐宓对峙。
当时何树森知道此事后气得火冒三丈,出主意说要不要找人揍她一顿。
李知行摇了摇头。唐宓是个女生,没必要打她,而且他也想找她对质,看她是否这么说过。
他在下午第三节课下课,同学们各自参加社团活动之后,把她堵在教室里,问她是不是有这件事qíng。
他其实希望唐宓否认。以他的观察,唐宓虽不善于和人打jiāo道,却不乏善心,怎么看也不是那么恶毒的女生。
但唐宓只是放了笔,很镇定地说:“是我说的。”
李知行震怒。他当时已经抓起了她的衣领,想给她一耳光,但数年来良好的家教,又或者是看到唐宓即便到了被威胁的时候也不求饶始终毫无表qíng的脸,让他事到临头忍住了。
她到底是个女生,并不像能承受一顿毒打的样子。
打人的原因通常有两种,一种是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恶气,一种是让对方认输。以唐宓的镇定来看,大约挨了揍也不会认输的。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这么恶毒。他最后放下手,冷冷地说,“我祝你的家人也‘活该’遭遇劫难。”
这句话终于让她有了反应,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但还是没有说话。
虽然李知行忍住了没发脾气,何树森可忍不住,一把推了她的桌子,踩坏了她的笔。
他和何树森扬长而去,走到门口时,他猛然回过头,看到她蹲在地上,用一种很慢很慢的节奏把书本和笔捡起来。
她的头垂得很低,齐眉的刘海挡住了她的脸,也挡开了他全部的视线。
以何树森的想法,这么简单就饶了她也是太便宜她了,他需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唐宓家境贫寒拿着学校给的助学金读书的事qíng并不是新闻。于是何树森想到一个主意,他觉得唐宓这个女人心眼儿太坏,德行太差,根本不值得学校给助学金,他认为,应该搞掉唐宓的助学金,让她拿不到钱。
何树森是什么人?他要做成这件事qíng非常快,何树森的叔叔和宣中校长关系不错,他家还出了钱修教学楼。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这事儿直接反映到了校长那里。
校长没直接答应这件事,但表示考虑一下。唐宓当时进宣中读书,是作为抢生源的典范例子,学校给了她承诺,只要她成绩不下降得太厉害,助学金不会少。
李知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批评了何树森一顿,觉得何树森实在多事。直到听说唐宓被校长叫走之后,他连忙去校长办公室找她。
在校长办公室外,李知行听到了唐宓和校长的谈话。
唐宓对他和李知行的冲突供认不讳,说这事没有冤枉她的地方,的确是这样,她是这么说的。
校长问她知不知道李知行的父母是谁。
她说知道。
校长建议她道歉。
她说不。
校长一时也很无语。
她从头到尾都语气平淡,一副“我早就料到”的样子。
她说:“谢谢。您对我的支持我很感谢,取消助学金也完全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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