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还在加班?”
“是啊,忙。不过加班有奖金。”
“哦……”
话题不着边际且跳跃,耗子问他,给几个客人洗了头,有没有被客人找茬,是不是又绊到了地上的电线或是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阿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生意那么忙,哪里记得清招呼了几个客人?客人都挺好的,问我多大了,家里几口人,有没有女朋友,是不是喜欢店里的青青。今天轮到严俨煮饭,伙计们都跑去外头吃了,只有我和魏迟留了下来。严俨炒的菜没有那么恐怖,挺好的,魏迟全吃光了,就是咸了些,大概打翻了盐罐子,就咸了一点而已,挺好的。都挺好的。
他从不抱怨从不计较从不怨天尤人。即便被嘲笑被冷落被排挤,迟钝木讷的小笨蛋依旧只是笨拙地表露着淡淡悲伤的表qíng,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事,真的,挺好的。”
如许夜晚,传真机“滴滴”鸣叫,复写纸漫天飞舞,炽白的灯光刺得双眼隐隐作痛,听着他在电话那头一句“我挺好的”的呢喃,周天昊心头一片平静,即使瑜姐的咆哮已近在耳畔。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胡思乱想的时候,小白突然发问。耗子倏然回神:“啊?”
小白正侧头看着他,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将来有什么打算?”
“将来?”惬意地伸长双腿,耗子靠着金属椅背,不知该如何开口,“先买套房子吧。”
“真打算结婚?”小白一脸不可置信。
耗子笑了笑,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边韩店长的客户似乎还没有结束的打算。瑜姐跟受理台里的工作人员聊得火热。保安大叔不知第几次从耗子跟前走过,眼神里透着一丝不耐。
歉意地冲他点点头,耗子冲着瑜姐的背影努了努嘴。大叔了然,也对他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qíng。
小白问耗子:“职业规划呢?”
耗子措手不及:“嗯?”
“总不能做一辈子房产经纪人吧,又不稳定。”
这是个靠天吃饭的职业,红火的时候,不论资质,谁都能穿身西装夹个文件袋跑来赚一笔。惨淡的时候,一夜之间整条街的门店都关门大吉。不少老资历的经纪人都对前两年的淡季记忆犹新,天天举着宣传板站在街口,一个月都不见得有一笔生意。
耗子说:“再看吧。”
小白毫不客气地奚落:“那你还结什么婚?拿什么养活人家?”
他语重心长地拍着耗子的肩:“年轻人,该好好想想了。”
耗子闪身拍开他的手:“滚。”
跟阿绿chuī嘘的时候,倒是煞有介事地筹谋过:“以我的能力,我的业绩,两年内做店长,三年后升区域经理,再过五年,去总店做主管也不是不可能。或许,还能进总公司。”
小笨蛋睁大眼睛,听得一愣一愣的,整张脸写满叹服。耗子享受着他的仰视,心里却明白,不过是chuī嘘而已。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现在看来,是该好好考虑了。
韩店长的jiāo易终于完成了,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地从瑜姐身边经过。韩店长看起来很疲惫,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走在最后,任由助理跟气愤难平的客户继续jiāo代细节。
耗子瞅了一眼,韩店长的客户是一个年轻女孩和一位老者。不由有些讶异,这年头,爷爷和孙女一起买房子的,毕竟少见。
“别猜了,人家是夫妻。”瑜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着他们的背影,对耗子道。
这女人眼睛太毒,耗子心里那点小九九全被她看在眼里:“这有什么稀奇,老头有钱呗。”
女孩确实漂亮,身段玲珑脸庞jīng致,丝毫不逊于韩店长家的女助理。
也许是仅剩的那一丁点恨嫁心又在发疼,瑜姐抱着臂膀,语气泛酸:“嫁人就那么回事,有人拿它当事业,有人拿它当理想,这是个人追求。得瑟什么呀?”
耗子没工夫照顾她的玻璃心,一路眼馋地看着韩店长缓缓走出jiāo易中心的大门,于是小心发问:“瑜姐,你看……”
“知道了,知道了。下班。”
身后,比耗子更想下班的保安大叔如释重负。
借了小白的助动车飞驰到理发店,里头恰好也是一波生意高峰刚过。阿三领着几个伙计正蹲在台阶上吃饭:“哟,耗子,又来洗头?”
耗子探头往店里看,宽叔不在,只留了严俨一个人在里头收拾东西,隔壁游戏店的魏老板照例歪在一旁的镜台边,笑得一脸贱样。
耗子拉开门问:“阿绿呢?”
严俨还没回话。
正在里间洗手的小笨蛋听见了,甩着湿漉漉的手,迈着小跳步从一地错综复杂的电线上跳过来:“来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耗子说:“难得。抽空来看看你。”
最近生意忙,是一年里最忙的旺季。大批想买房的客户赶着在年底前办妥一切手续,过年时就可以搬进新房。
“新的一年,新的房子,新的人生。”瑜姐不遗余力地忽悠,硕大的宣传板立在门前,隔了三条街都能看到。客户纷至沓来。
店里人手紧缺忙不过来,地主婆投胎的店长舍不得多一个人分奖金,一个人当两个人使,耗子天天陪客户签合同签到半夜。
阿绿听了,脸颊边深深陷进去两个小酒窝。
粉嘟嘟的脸,黑漆漆的眼,亮闪闪的笑。
耗子看得手痒,抬手在他脸上重重地捏:“笑,就知道傻笑。”
一起坐在台阶上看西边半沉的夕阳。附近的中学放课了,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成群结队地从台阶底下经过。
耗子忽然回头,一双眼紧紧盯着阿绿的脸:“我发现一个问题。”
阿绿被他看得发毛:“什么?”
习惯xing地抬手揉他的头,手掌贴着耳朵根移到圆润的下巴:“你怎么还是一脸傻样?”
“就知道你没好话。”阿绿气得瞪眼。
“那让我再好好看看。”他语调温和,眉目含qíng,用带着热意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凑过头来近距离观察。脸对着脸,近到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看着晚霞的艳色渐渐染上他的脸。
“你别……有人……”他的声音低如蚊呐,垂下已经红透的脸,带着连他自己都还未察觉的羞涩。
耗子笑了,一口白牙光可鉴人:“真的。还傻得跟以前一样。”
他哈哈大笑,还是那个可恶的、只会用恶作剧捉弄他的耗子。小笨蛋气急,咬着牙,嘟着嘴,鼓着腮帮子,半天说不出话。
“耗子。”对峙半天,先开口的永远是沉不住气的他。
“嗯?”
“你……挺忙的吧?”
“废话。”
阿绿追问:“真的?”
耗子不耐:“我骗你gān什么?”
gān脆躺倒在台阶上,漫天的火红云霞顿时映入眼帘,赤云游走,金光乍现,壮观如画。打了个呵欠,耗子合上眼:“这两天我都没好好睡过。”
阿绿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同qíng:“这么忙?”
“嗯。对了,过两天我大概要去泰国,旅游。大老板请客。这可不是谁都能去的,整个公司业绩最顶尖的才有资格。厉害吧?”
小笨蛋兀自嗫嚅着什么,耗子听不见。静静闭着眼,对面小饭馆的饭菜香自鼻间掠过,汽车的喇叭声和学生们的笑声此起彼伏。红尘滚滚,浊世浮沉,我枕在你的膝头,握着你微湿的手,睁眼就是灿烂晚霞,梦中都不曾有过这般美好。
第十一章
半个月后,耗子趾高气昂地登上了飞往曼谷的班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好好等着,回来我给你看照片。”
理发店上上下下用嫉恨的眼神看他。
阿绿垂着头,拼命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羡慕。
他这回是真风光了,优秀员工、金牌经纪人,业绩全公司排名前二十。宽叔扔在店里的早报上,阿绿翻开房产版,入眼就是耗子他们公司跨了几个版面的大广告。上面就有耗子的照片,印在一堆五花八门的房源推荐里。耗子顶着资深置业师的头衔,笑得跟个诈骗犯似的。边上的房屋介绍一看就是耗子自己写的,那一串串高深的专业化词汇,那么具有煽动xing和欺骗xing的描述,“极具投资潜力”、“兼具文化个xing”、“彰显优雅品味”……
阿绿光看报纸上的照片就能想象他那副口若悬河的骗子样。还品味……就你那一件衬衣放水里一泡半个月,也不知道搓搓的品味。好好一块腌ròu也能被你关冰箱里关到长毛。
扔下报纸继续无止境地给客人洗头。阿绿苦恼地盘算着自己的事,如果被耗子知道他又快要露宿街头,少爷般脾气的竹马会不会一口咬死他?
来到这个城市并不久,阿绿却已经搬了好几次家。原先是和耗子住一块儿。起初是一套房租很便宜的房子,不超过十平米的小房间里,挤着六个大男人,屋子里除开三个高低chuáng,再也挤不下任何家具,环境可想而知。
后来,耗子挣的钱多了一些,就带着他另找了地方,同样是合租,对方是一对刚结婚的夫妻。原先相处得很好,没过多久,这对闪婚的夫妻却因为各种小事吵闹分手,最后相继搬走。耗子想把整个房间都租下来,房东却提高了价格。
辗转几次后,耗子有了独立租房的能力,可是阿绿却说什么都不肯再和他一起住了。他付不起那一半的房租。
虽然耗子说没什么,即便全部由他一个人承担也不是问题。
但是阿绿不愿意,在经济上,他已经欠了耗子许多。每次付房租或是需要一起用钱的时候,总是耗子抢着先把钱付清,而后摆出一副吝啬的模样向他伸手:“两个人一共三百,一人一半,你给我一百五。快点!我手里也没钱。”
阿绿疑惑地问他:“才一百五?”
他的表qíng就更臭,语气极度不耐:“废话!就你这穷光蛋,敲断骨头也榨不出一点油花,我还能骗你?”
阿绿再傻也知道,在这样一个一线城市,三百绝对租不来一套这样的房子,何况其中还包括了水电煤。
有一次,阿绿终于忍不住了:“耗子,你别骗我。”神qíng难得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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