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摇头说:“阿公说了,他不吃小孩子,吃小孩子太作孽。他要多吃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和小人,还有大坏蛋,吃一个好一个。”
“可……可这还是吃人呀!”阿九说。
“不可以吃人吗?”小姑娘反问。
阿九边想边说:“我娘说,可以吃猪,吃jī,吃鸭,吃兔子,但是不能吃牛……对了,我娘说只有妖怪才吃人。”
小姑娘说:“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娘说人生下来,总会多多少少有缺点,我娘的缺点是老生病,我的缺点是不吃ròu,外公的缺点是爱吃人要是没有缺点,就不是人了,而是圣人外公说天底下没有圣人,那些号称圣人的都有别人看不见的坏毛病。小弟弟,你的缺点是什么?”
阿九咬着小指头说:“我念了三个月的书了,还是学不会一个字,教书先生嫌我笨。”
“所以这就是缺点嘛。”小姑娘跟个大人似的拍拍阿九的肩膀,两个小孩一下子就混熟了。
李檀弓叹气说:“你们歇会儿再聊行不行?小妹妹,给我找止血药吧。”
小姑娘这才注意到他满脖子的血,赶紧给他找药敷上,李檀弓问她叫什么,小姑娘回答:“满鱼儿。”
又过一阵儿,两个孩子都嚷着困,倒在chuáng上睡着了。
李檀弓心里悬着不能睡,gān脆主动去找长孙破。他挑亮油灯灯芯,推开石门,对着黑dòngdòng的甬道喊:“前辈,长孙前辈!”
长孙破果然出现,冷冷道:“鬼喊什么,你想好要带我去找渔火老太婆了么?”
李檀弓看这老人虽然邪xing,但却不是不讲理,说不定只是练功烧坏了脑子。他决定赌一把。“老前辈,实不相瞒,我是渔火婆婆的弟子。渔火婆婆已经闭关,日后再也不会涉足江湖,更别提再见江湖人士了,可她还是会见我的。”李檀弓说。
长孙破将信将疑,李檀弓继续说:“我愿意带你去找渔火婆婆,但之前你也得带我找一个人。”
长孙破问:“谁?”
“阳明真人。”李檀弓说。
长孙破就像看个傻瓜一样看着他说:“你?我?你让我带你去找阳明?”
李檀弓赶紧解释说:“不不,只需送我和阿九到逍遥山下就可以了,等我把阿九jiāo给阳明真人,就下山与前辈会合,去找渔火婆婆。”
长孙破断然拒绝,李檀弓说:“你要是不带我们去逍遥山,我就不带你去太湖。”
长孙破怒道:“我杀了你!”
李檀弓说:“杀了我就更没有人能找到渔火婆婆了,全天下她只有我这一个弟子。”
长孙破说:“我杀了那娃娃!”
“你要是杀他,我立刻自杀,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渔火婆婆,你这辈子反正只剩三个月了。”李檀弓说。
他说这些话时背上冒了点冷汗,因为在他的贴身口袋里有两粒“君子常归”的解药,先前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们与渔火婆婆分别时,渔火婆婆给他们一人一颗药丸,一只引路小蜂,吩咐说:“十月初十前到太湖来见我,若是赶不及,便服下这颗药。”十月初十距离那天正好一个月。
长孙破沉吟良久,才说:“好,我答应你。但这一路上你都要听我话,等我拿到解药,我便将你们统统吃掉,一个不留!哼!”
李檀弓对天竖起两根手指发誓说:“保证听话。”
时间紧迫,他们当晚就出发。满鱼儿引着他们来到河底通道的出口,那是一片隐蔽的河滩。
外间月色朦胧,河滩上细白的沙砾闪着银光,沿河的密林里树叶随风起伏。李檀弓刚刚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正在心旷神怡的时候,猛然看见不远处树枝上吊着一个黑影,晃来晃去,像是个死人模样,他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死人是一个锦衣卫,用麻绳倒吊着,刚死没多久。
长孙破断定:“是我女儿杀的。”
“你怎么知道?”李檀弓问。
长孙破说:“我女儿知道我喜欢吃穿官袍的,所以她把他倒吊着放血,可惜她忘了我不吃死人。
李檀弓一阵恶心,想把死人解下来埋了,又担心没时间,于是把那人的衣服剥了烧掉,以免仇家找上门。长孙破父女再怎么不济,也是和他穿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又走了一阵,这次他们发现更不得了的东西,是摆渡婆长孙愁的坎肩。坎肩上有一片暗色的血迹,还写着一行字:此女滥杀无辜,屡教不改,断不可留!
字后面还有个yīn阳鱼图案,但画得不太对,就鱼眼睛是白的,其余都是黑的。
长孙破看到那图案便吼了起来,吼声简直摧心裂肺,惊起林中无数飞鸟。
李檀弓吓得不轻,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长孙破白发飘dàng,两袖鼓风而起,脸上的表qíng似狂似癲。他猛然抓起李檀弓,悲愤地说:“逍遥山阳明老贼杀了我女儿!”
“啊?!”李檀弓几乎被他扯散,心想这又是哪一出啊!不带这样的!
“女儿啊!”长孙破把李檀弓扔出好远,扑倒在地,老泪纵横,“愁儿,我的女儿啊!”
他一哭,满鱼儿也跟着哭起来,直喊:“娘!我要我娘!”
李檀弓爬过去捡起那件坎肩,看那上面的图案,问:“这个难道是逍遥山的标志?”
长孙破怒道:“废话!”
不可能啊!李檀弓心想,逍遥山好端端的杀摆渡婆做什么?她又不是东厂的人,就算她每个月发一次疯,那也不碍逍遥山什么事啊!再说她杀的还是锦衣卫啊!
“我的孝顺女儿啊!”长孙破霍然跳起,如狂风般冲入密林,只听树木摧折的巨响砰砰啪啪。然后他狂啸呼号地又冲回来,怒吼道:“我要杀光逍遥山!杀得一gān二净、血流满地、jī犬不留!我要将那阳明老儿撕成八百片,将他的狗头祭在我女儿的墓前!”
李檀弓拉着他心说,等等,等等,你都没看见你女儿的尸体,就看见她一件衣裳,你怎么知道她死了?你这脑子简直……
他还没想完,就被长孙破隔空劈倒,双膝跪地。
长孙破说:“好!阳明老狗杀我的女儿,我就让我的徒弟杀他!”
李檀弓刚想问你也有徒弟?接着就感受到脑后和脖子上有一股大力袭来,不由自主地就磕了三个响头。
长孙破说:“你就是我的徒弟,徒弟,我现在就带你去逍遥山,杀尽阳明门下弟子,为你师姐报仇!”
杀?李檀弓大惊失色:我为什么要杀?
长孙破指着李檀弓对阿九说:“你太小,不能当我的徒弟,就当我的徒孙吧,快去拜见你师叔?”
李檀弓连忙摇头,阿九当然不会明白,傻乎乎地喊了声:“师叔。”
长孙破说:“好孩子,从今以后你和你的师叔都是‘天魔殿’的门人,我们天魔殿虽然人丁不旺,可个个都是能独步武林的高手。现在你们一起朝西方跪下,给祖师莫天魔磕头。”
什么玩意儿啊?!
祖师爷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叫什么“莫天魔”,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长孙破你十多年前,不是名门正派的首领吗?这个鬼门派是你臆想出来的吧?!
李檀弓简直要哭了。
没办法,他被qiáng压着一连磕了九个头,阿九也跟着磕。随后长孙破尖啸数声,夹着这一大两小向东狂奔而去。
他们走后许久,树上的麻绳被一支飞镖she断,那具luǒ身尸体扑通声落在地上。
常缺带着两个人从树林中走出来,查看了一番后吩咐道:“你们去跟着长孙破。”
其中一个随从说:“那老疯子不好掌控,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常缺没说话。
另一个人问:“这死人怎么办?”
“埋了。”常缺说。
长孙破逆风而奔,胸中悲愤异常,连连狂啸。李檀弓被捏着脉门连大气也不敢喘,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心想:怎么搞的?怎么就变成杀上逍遥山了?我明明是指望着逍遥山救命呐!我不要什么天魔殿、地魔殿的师父,更不求什么回报,我只想把阿九jiāo给阳明真人,然后躲起来过逍遥日子!
师父啊,刘采花,你到了yīn间,怎么也不gān点儿正事?保佑保佑我啊!又去找漂亮鬼姑娘了吧?
长孙破一口气跑了两三个更次才停,四个人在旷野里找了个稻糙垛歇着,阿九和满鱼儿睡着了。李檀弓颠簸了一夜,眼睛里全是血丝,可他仍偷偷观察着长孙破。
长孙破盘坐在地,开始行功。紫玉大法应该是种霸道而娇气的功法,天天都要练,他之所以变得颠三倒四,大概也是拜此功法所赐。
李檀弓盯着他,觉得他好像渐入佳境了,他突然拎起阿九就跑。
阿九惊醒,问:“师叔,我们去哪儿?”
“不要喊我师叔。”李檀弓狂奔着说,“管他去哪儿,都比现在好!阿九,以后就跟着我过吧,咱哥俩儿躲起来过逍遥日子,再也不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阿九喊:“师叔!师叔!”
李檀弓不耐烦地说:“嘘!师叔跑路不能说话,一说话就岔气。”
他“砰”地一声撞上了长孙破,长孙破问:“去哪儿?”
李檀弓在心里发了一万二千多遍的誓说要弄死这老东西,赔笑说:“不去哪儿。”
“不去哪儿就待着。”长孙破又坐下,双手放在丹田之上。
“是,师父。”李檀弓丧气地答应。
他还不死心,转身腿又迈出去了,长孙破隔空点了他腿上的xué道。他扑通一声摔倒,阿九也蹲在他旁边,一脸糊涂。
长孙破又练了一个多时辰才站起来,解了李檀弓的xué说:“走,去找点儿吃的。”
李檀弓揉着麻木的双腿跟在后面,拖沓地走着。
刘采花的小徒弟带着沈天放的孙子要上山了,一同来的还有个传闻中死去已久的武林高手——阳明真人刚刚得到了这个消息。
由于东厂的围攻,逍遥山势力日渐削弱,连同在江南的沈家也无法保护。他虽然早从探子口中知道阿九被李檀弓救出,但接应的弟子出去一批又一批,不是被东厂半路截杀,就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两人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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