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豪慡地笑了:“因为我腿毛多,他说摸起来扎扎的好玩。”这牲口还把跨栏背心拉下来问:“我还有胸毛呢,你要摸吗?”
颜小二摇头说:“不,谢谢。”
他示意核儿和他换位子,说他不能忍受上家是个始终把手放在别人大腿上的人。但核儿还是正义地说:“入乡随俗吧,颜博士,要不你也去摸上家的?”
颜小二狐疑地望着我,我赶忙把大腿藏起来,阿朱还在那儿卖傻,给他展示腹肌。阿米说:“我是体育系的,练篮球的。”
颜小二转而问我:“你也是体育系的?”
你老管我做什么!
“不是。”核儿说,“我们俩学美术的,他学油画,我学国画,还有刚才神神叨叨的那个,他学艺术理论的。”
“那你们怎么凑到一起的?”颜小二问。
“补课呢,外语不及格。”核儿说。
“每天还上课?”颜小二问。
“差不多吧。”核儿说。
“那……”
我突然摔了骰子吼:“你到底还摸不摸牌?”
核儿诧异地望着我,说:“桃儿你怎么了?gān吗对人家颜博士发脾气?你平时不是脾气挺好的吗?”
我不知道,我就是恼火,就是烦,我对生活突然失去了信心,这里有个智商是我八十倍的家伙,而且他还知道我是什么鸟变的!
颜小二笑了,他把面前的牌一推说:“不玩了,我请你们吃个饭吧。”
此话一出,阿朱和核儿当场就死心塌地爱上了他。阿朱建议去吃麻辣锅,颜小二摇头,报出个挺有名的高级酒店,说:“吃自助餐吧,方便。”临走我们把徐真人也捎上了,这几个月他把自己折磨得跟个排骨jīng似的,旁人看着都觉得他可怜。
一进了餐厅我们就直奔海鲜、刺身,徐真人这时候一点儿也不疯了,我们四个就像上辈子跟龙虾结了血海深仇似的,一口气吃了二十多只,还有蚌啊、螺啊、蟹啊、鱼啊、扇贝啊、蛤蜊啊,吃完了才看见颜小二还在那儿慢条斯理地挑冷菜呢。后来我们又一人弄了一客牛排、一块鹅肝,灌了点儿洋酒,烤了点儿鱿鱼,弄了点儿培根,搞了点儿寿司,喝了点儿虫糙乌jī汤、竹荪鸽蛋汤,吃了点儿蛋糕,捞了点儿鱼翅,还有扬州炒饭配广东菜心,葱爆大虾和麻辣jī翅……最后还一人吃了几杯哈什么达斯。我都二十岁了才头一回吃到哈什么达斯,更可恨的是它和我小时候吃的蛋筒一个味儿。
这顿饭吃得太满足了,当天晚上我就泻得不行。
吃什么都泻,喝水也泻,走廊上彻夜回响着我的拖鞋声,最后我简直就剩一张皮了。麻友们带着我上医院,医院说我是急xing肠胃炎,要挂水阿朱带我找躺椅,颜小二去付钱拿药,徐真人一进医院就要发疯,后来核儿引着他回去了。
我趴在阿朱背上,肌ròu的触感真好啊,厚实、紧致、有弹xing。头一次见到阿朱时,他为了百十来块钱给我们当模特,那一刻我就被震惊了。
我心里想那是什么?
那不是洛可可式的矫揉造作,不是后现代般的动dàng烦躁,是充满了活力的、纯粹的、凸起的、扭动的、野shòu般的、健壮的人体。
我脆弱的眼睛正在目睹着一个奇迹!
我想到了猎豹在旱季广袤的非洲糙原上奔跑,想到了牡鹿凌空越过深不可测的山涧,想到了西伯利亚的巨熊直立着凝视着它的领地……那一瞬间我怀疑先前的二十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理由才苟活在这个浅薄与苍白的世界上?
一朵花开了,一朵花又凋谢了,唯有喜悦与光芒是不死的,还有这天赐般的力度与线条。
现在力度与线条正背着我在注she室里转悠,我的意识一旦从迷幻的旋涡底部升腾,我就不会放过它们,那种美感我要记住它们,深深地,深深地!
阿朱说:“桃儿,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我挣扎着说:“等会儿……记得给我倒杯水……”
阿朱说:“知道了。”然后他就找水去了。他可真高啊,站起来就像一座黑魃魃的塔。不,我简直病到思维混乱、异想天开,我在想我能不能把他带回家对我妈说:“妈,您看他美不美?虽然块头大点,但还是很娇俏的。”
我妈会怎么反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第二天社会版的头条必定是我:同xing恋男子携男友面亲遭反对不幸酿家庭惨剧。
我还能够预见那些实习小记者会幸灾乐祸地描写出我妈碾碎我的每一处细节,bào露出我家的门牌号码,他们会专访阿朱,会写到邻居全家怎么看、街道大妈怎么看,管片民警怎么看,老师怎么语重心长地挽救我,最后总结出我是如何的罪大恶极且死不悔改脑科医院的主治医生们在漆黑铁窗后she出森冷的目光……“哎哟!护士麻烦您轻点儿行吗?您看这儿都青了。”
护士使劲儿拍我的手背,边拍边说:“血管都瘪得扎不进了,之前你怎么没多喝点儿水?”
喝水?喝水我也拉啊。
颜小二在我身旁坐下,关切地问:“桃三,我怎么觉得你有心事?我能帮你吗?”
你不能,在你眼里每个人都是由碳原子构成的二足动物,你理解不了我。
阿朱拎着暖瓶回来,接口问:“心事?谁?什么心事?”
你这种牲口也不会理解我的。
我央求他们让我睡一会儿,他们就跑到边上看电视。输液室里的灯光白得刺眼,墙壁上有可疑的污迹,空调很热,邻座的老哥一直在抠脚丫,消毒药水味、汗腥味和脚臭味在我的鼻腔里你死我活地斗争着。纵然这样,我还是睡着了,临睡前我听到颜小二在说:“知道这个球为什么不进吗?角度问题……从A点到B点……公式换算就是……”
这场病后我如大梦初觉,而且脾胃更虚弱了。
核儿说:“你又清减了些,我要是再清减些就好了。”
我问他:“清减很美吗?”
核儿说:"美,瘦竹是美的,幽兰也是美的。”
我又问他:“你觉得阿朱美吗?”
“阿朱?”核儿怪叫,“阿朱完全违反了我的审美!小乔会觉得许褚美吗?潘金莲会觉得鲁智深美吗?”
我了悟了,原来我欣赏阿朱完全是个美学问题,曹cao觉得许褚美管我了悟了,原他叫“虎痴”,林冲一看到鲁智深便赞曰“好个汉子!”我欣赏阿朱如同欣赏一尊张力澎湃的雕塑。
想通这个道理后我着实高兴了几天又过了几天颜小二得走了,他回来只是为了办新证件。我们没送他去机场,就在宿舍楼前告别,除了我大家都很伤感,因为从此后我们又三缺一了。徐真人也很伤感,他的宇宙终极奥秘八万字即将动笔,他希望颜博士能帮他写个英文版的序。
颜小一最后说:“桃三,借一步说话。”
我凑过去,颜小二耳语说:“桃三啊,有个事qíng……不过很可能是我的错觉,就是关于阿朱……”
“不用再说了!”我信心十足地打断他,“我已经想通了,你不要告诉我妈。”
颜小二似乎又迷惑了但临走时他还是扔给我们一个灿烂的笑容。他走后,徐真人又被迫上了麻将桌他依然是时好时坏,我也有点儿时好时坏。我想到如果我欣赏一尊雕塑,我会想着把雕塑抱在怀里噬咬、揉捏、摩挲,然后看着此石膏抑或大理石的物件以不惜粉身碎骨的代价求饶吗?
不会的。
我越来越危险了。
有天早上我六点钟就醒了,无论如何也没法再睡,这时间对于阿朱和核儿来说还是半夜,我只好出去走走。在走廊上遇见了徐真人,他必定也是刚刚参悟了一夜。我不能确定他今天疯不疯,上前嘤咛出声:“真人哥哥,我是紫鹃呐。”
“住口!”徐真人正色地呵斥道,“桃儿,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些?”
看来他今天是好的。
好的徐真人就没劲了,我转身往水房走,就听到背后突然一声断喝:“孽障!回头是岸!”
那一刻我仿佛突然被万劫不复的大法圆轮击中,佛光从头顶上打下来,“啪”一声把我的脸映得雪亮,耳中梵音吟唱,我差点儿没跪下来喊:“师尊!弟子知错了!弟子再也不会留恋于凡夫俗子的ròu体凡胎了!”
后来我发现徐真人当天的戏码就是“回头是岸”,而且还明显带有qíng节。他对核儿喊:“法海!回头是岸!”对阿朱喊:“许仙!回头是岸!”不知道在他眼里我是谁。
我们决定带他出去散散心,找找乐子。平常阿朱是很爱跟着我和核儿混的,今天他却断然拒绝了我们。他说我们的乐子都不是乐子。核儿替他惋惜,然后我们仨跑去博物馆看免费书画展。核儿对着一幅恽南田的画整整看了两个时辰,等他准备去看下一幅时,博物馆闭馆了,趁着核儿站桩,我和徐真人在一楼看了书画,又去二楼看器物。我们在一堆古代饰品前盘亘良久,期间jiāo流了中国的工艺美术到底从哪个时期开始退步等纲领xing问题,双方熱烈地讨论并达成了初步共识,得出不可言说的重大结论。
后来我们又看见了一尊白瓷莲花观音像,应该是明代的,观音姐姐面容清秀,造型飘逸,线条柔润,实在是现今难以复制之美丽雕像。
观音坐莲倒是个好姿势……
徐真人喃喃自语道:“观音坐莲……”
什么?难道我刚才不小心说出来了?
“桃儿。”徐真人扭头问我,“你喜欢苍井老师不?
你这只牲口……
那天我们一直游dàng到晚上十点才想起要回学校。我们并肩坐在公jiāo车的最后一排,大开着窗户,穿过光怪陆离的城市,急速后退的路灯使我们的脸上身上总是在一明一暗中jiāo错着。
核儿指着夜店门口成群结队的豪车说:“把我们三个都卖了也不够人家一个轮子钱。”
我问:“怎么?你落寞”
核儿长叹说:“是啊,不能免俗啊。这偌大的城市什么都不属于你,属于你的只有那间寝室和那张chuáng。
徐真人说:“错了,寝室也不是你的,chuáng也不是你的,甚至有时候身体都不是你的。”他指着自己的脑袋,继续说“唯有穿过头骨的深处那一堆神经元才是你的。“你,除去水分捏吧捏吧只有一两斤,一只超市小型的塑料袋足矣,要豪车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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