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整个人僵硬得如同一具沉默的尸体,被眼前的景象震碎了三魂七魄,瞬间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有人拉开了我,把自己的手贴在文昭的脸上,弯下腰,温柔地对他说:“文昭,是我,我回来了。”
我惊讶地看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她说话的声音居然跟我一模一样。如果蒙上我的眼睛,我会以为,是我自己在说话。
文昭欣慰地笑了,孩子一样的笑容,又真实又透明,绽放在他丑陋扭曲的脸上,焕发出一种诡异的天真,“你刚才都不说话,我以为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累了。你今天吃药了吗?这里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她推着他,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屋子里走。
我在失声尖叫前捂住自己的嘴,一个残忍的事实昭然若揭,他看不到我,就算我在他面前,他都看不到我。
他失明了,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他的眼前没有阳光,也没有我。
“看到我儿子变成这样,你是不是很惊讶?”
我从震惊中回过头,看到文昭的母亲,那个多年之前一手将我打入深渊的女人。她还是那么优雅jīng致,举手投足之间,永远都是那么庄重得体,只是眼角的皱纹,依然bào露了她的年纪。六七年过去了,如今的她,虽不至于风烛残年,却已经没了当年的光鲜和神采。
我摇摇晃晃,神思恍惚地低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韩棠当年做了什么,他没有告诉你?”
我惊惧地看着她,她讽刺地笑,“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对,韩棠怎么敢让你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你又怎么会老老实实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把你藏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不就是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可惜,你最后还是回来了。看来,你真的很爱我儿子。我该对你说什么,说你无私?说你伟大?说你对爱qíng忠贞?说你立场坚定,又能把爱跟立场分开?可就是你的爱,把他害到这个地步。”
我浑身发抖,“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夏……不对,叶楠,十年前,你在南方那座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郑森,你们真是那种关系吗?他当年为什么会帮你查你妹妹的事?你是不是全都忘了?”
我脑子嗡地一响,整个人筛糠似的抖起来,越抖越厉害,一个可怕的事实瞬间席卷了我,我嘴唇颤抖,语无伦次地说:“不!文昭不会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文昭的母亲冷漠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可他就是知道了,就在三年前,韩棠亲口告诉他的。他把你十年前在南方发生的一切,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文昭!叶楠,你不是郑森的qíng人。他的确追求过你,你拒绝了。后来你妹妹出事,你去求他,求了很久,他都不见你。有一天他喝醉了,让他的手下轮jian了你。那些人折磨得你死去活来,他清醒之后,觉得内疚,才出手帮你查这件事。这才是当年的真相!”
我眼前一黑,仿佛所有的天光散尽,满心满眼的死黑一片。我这十年的生活,就像一块破碎的拼图,韩棠找到了最后一块,将它放了回去,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个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永远都无法挽回的悲剧故事。
“三年前,韩棠把当年的事翻了出来告诉了文昭。他对文昭说,他只说事实,不判断对错。文昭可以认为这件事跟他无关,可是他应该知道,那段被我们掩盖的事实,一个无辜女孩死亡的真相,是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子用自己的尊严和血泪换回来的。她只是想要一个公道,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她。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她爱的人辜负了她。就在最后一刻,她都不愿意把这件事说出来,宁愿用一个谎言来欺骗他。她对那个人的爱超越了立场,罔顾了亲qíng,这种爱让她感到罪恶,却自始至终没有人跟她一起承担。”
文昭的母亲用悲戚的目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看着坐在屋子里的文昭,“在你走后的前三年,他本来一切都很好。他一直记着你临走之前对他说的话,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他都相信,你是为了他好。可是那件事被揭穿之后,一切都变了。文昭开始酗酒,自bào自弃,他没有一天是正常的。我跟他爸爸都以为他不想活了,后来才知道,他想实现对你的承诺,好好活着,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终于有一天,他夜里开着车,在高速公路撞到山壁上。车祸没有把他撞死,却因为起火把他烧得不成人形。两只眼睛都被火焰灼伤,是他自己从车里爬了出去,因为你对他说过,这是他欠你们的,他必须活着。你能想象他一个人在烈火中挣扎的qíng景吗?你能体会一个人想死又不能死的感觉吗?”
她转过脸看着我,眼神里有悲伤,有怨恨,有痛苦,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仿佛释然,又像是悔恨,最后全都变成了绝望。
“文昭出事前那几个月,我跟他爸爸想了很多办法联系你,韩棠却始终避而不见,连句话都没有。我们知道,只有你能救文昭。只要你肯回来,让我们做什么都行。我们也明白,你心里有怨气,你跟你妹妹都是无辜的,是文家让你们蒙受了不白之冤。可是我们的儿子,他不是十恶不赦,他只是做错了一次,你们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为什么一定要bī他?为什么连条活路都不给他留?韩棠把你们住的地方围得像铁桶一样,网络屏蔽,通话更是痴心妄想。你又几乎不出门,每次出门身边都有保镖跟着,我们派去的人,想跟你说句话都不可能。我们想过在保镖身上入手,可是那些人都是韩棠jīng挑细选出来的,普通的保镖根本近不了你的身。我们找不到突破口,也不能把消息传给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文昭一点一点颓废,一点一点绝望。最后,他终于把自己毁了。”
她泪流满面,声音沉痛无比,“叶楠,我知道身为一个女人,你很可怜。可是十年前在你身上发生的那件事,跟文昭又有什么关系?他那时甚至都不认识你。为什么到头来,那些人犯下的事,却要他来承担?你们都是有道行的人,凌靖圆滑jīng明,韩棠坚毅gān练。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你跟了谁,谁的日子就过得风生水起。最单纯的就是我那个傻儿子,凌靖骗他,韩棠bī他,他们都是跟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两个人一手一脚把他害到这个地步,全都是为了你!事到如今,你回来又有什么用?什么都不能挽回了。我丈夫去年癌症去世,他临死前还在念着你的名字,说文昭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遇到你!”
她指着屋子里的文昭,声泪俱下,“你一直跟我们要公道,我的儿子,他没有办法还一个公道给你,他就毁了自己……还了你一辈子。”
我跌坐在院子的石椅上,麻木地听着这一切,过去很多想不通的问题,在这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声嘶力竭的指控下,都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我每次出门韩棠都那么紧张?为什么这六年他不让我跟外面接触?为什么三年前那个夏天之后,他再也不提文昭的消息?为什么当年我好话说尽,他就是不让我离开?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理由。
我感觉眼前的世界瞬间颠覆,浑身发冷,四肢僵硬,抬头看着上面的朗朗青天,太阳在永恒地微笑,广阔的天空却是一片血红,接着变成了灰白,然后是黑色,无边无际的黑色旋涡,好像那个人深不可测的眼睛,将我拉进深渊,缠住我无尽坠落。
“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她跟我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我空dòng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是一个口技演员,可以模仿各种声音。这三年,文昭就是靠着她的声音活着,他一直活在跟你的回忆里,活在只有你们两个人的世界,活得生不如死……”文母声音悲痛,又忽然冷笑,“韩棠倒是过得有滋有味,他肯放你回来,是他厌了?还是他得手了?”
我怕冷似的抖了一下,脊梁骨上一阵阵发凉,她观察着我的脸色,笑着讽刺,“如果他厌了,就不会让他堂弟陪你回来。看来,是他得手了。也对,他想了这么多年,不把你弄到手,他怎么会甘心?既然都这样了,你又为什么回来?”
我心里像扎了一根刺,疼得几乎窒息,怔怔地转过脸,朦朦胧胧地望着屋子里那个佝偻单薄的侧影,神思恍惚地问:“能让我陪陪他吗?一会儿就好……”
文母默默看着我,没有说什么。
我脚步飘浮地走进屋子,那个正在帮助文昭吃药的女人看到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我打量四周,整个房间没什么变化,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温暖,gān净,整齐,也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张chuáng,一台收音机,没有更多的家具,他也不需要。
收音机里正在播放音乐节目,文昭侧着耳朵,听得很认真。
我在他膝前蹲下来,这时才发现,他左边大腿下面空空的,右腿因为长期不动,肌ròu已经严重萎缩。
我握住他的手,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簌簌地落下来。
可惜我不是仙女,不然掉两滴眼泪,是不是可以让你恢复如初?
枉我年轻的时候看了那么多爱qíng小说,依然处理不好这样的问题。仙侠故事里那些拥有神奇力量的女主角,她们的痛苦和悲伤可以毁天灭地,可以倾覆苍生。可是我不行,你也不行,我们都是凡人,我们的痛苦,我们的难过,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我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细细地感受他的温度,想念了六年的温度,我流着泪,用沙哑的嗓子对他说:“文昭,我回来了。”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摸索着伸出手,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小,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我含着眼泪,又重复了一遍,“文昭,是我,我回来了。”
他浑身一凛,凭着感觉,向着我的方向,颤颤地伸出手,“小夏,是你吗?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他无助的激动让我哭得泣不成声,我握着他gān枯的手,低喃道:“是的,我回来了。”
他又瞬间平静下来,微笑着对我说:“你刚才不是对我说过了?你还喂我吃药,帮我拿了毯子。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转过脸,不再面对我,用颤抖的手去摸索收音机,却一个不小心将它碰翻在地上。
我站起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眼泪滚滚而落,“文昭,别这样,我知道,你明白我是谁。我是小夏,我回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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