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一声,“如果是你堂哥那么对我,这六年,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恕一听得心里疼痛,看着她调养多天,依然没什么血色的脸,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这么傻,你要是真就这样死了,你让他怎么活?人不是机器,不会把未来每一件事都计划得那么清楚。如果我说,他三年前只是因为愤怒,一时冲动,没考虑后果,就把事qíng告诉了文昭,没有存心害他的想法,你信吗?”
她微微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喃喃地说:“我之前不信,可是现在,我愿意信。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心会变小,也会变冷,会钻进牛角尖,会把所有的事都往坏里想。那天看到文昭的样子,我一心只想带他走。心里想着,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会跟着我来,就不用再继续受苦。现在想想,如果我真的死了,连累的是文昭,最痛苦的是你堂哥。他们都是最希望我能好好活着的人,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真的很傻。”
她收回目光,看着恕一,眼睛里是劫后重生的释然,“绝望不过是一瞬间的qíng绪,熬过去了,一切就都看开了。现在我没死,没死就要继续活着,为爱我的人活着,为恨我的人活着,更为我自己活着。其实我明白,这几年你堂哥比我难多了。我是在无知中快乐,他却是在清醒中绝望,连最后的时候都是。难为他压抑了这么多年,又掩饰得这么好。如果不是真的把我放在心上,他怎么做得到?”
恕一很感慨,这两个人已经默契到这种程度,是在六年岁月中长久的磨合之后,真正理解。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如果就这样散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吗?
“小夏,你会不会原谅堂哥?”
她看着他,凄楚地笑了笑,“怎么原谅?他做错了什么?就像你说的,如果当初被那些人渣糟蹋的人是我,他不过是说了一个事实。只是那个事实,让我们所有人都崩溃了。恕一,文昭变成那个样子,理xing告诉我这与他无关,感qíng却对我说,他是间接凶手。让我说一句原谅很容易,可是,那不代表我真的放下。你得让我缓缓,我们所有人,都该好好缓缓……或许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楚夏离开医院的时候,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她身体底子好,又一直保持运动,恢复到之前的健康状态,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小腹上多了一条细长的伤疤,像道裂纹,几乎横贯了她整个腹部。这让恕一很伤感,好好的一个美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不过看她本人浑不在意的样子,他也就释然了。她住院的这段日子,陪在她身边的始终只有恕一,韩棠没有来,连个电话都没打过。她也没问过,似乎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
恕一不明白,他已经在电话里把她的qíng况清清楚楚地告诉了韩棠,港岛距离这里不过是三个半小时的航程,他为什么不过来看她一眼?他不相信韩棠这么狠心,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他堂哥乱了方寸,也唯有楚夏一个。
他还记得,当韩棠从那次“绑架”事件中脱险之后,外面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处理,有些人需要抚慰,有些问题需要jiāo代,有些人……则应该立刻清肃。
这么关键的时候,他居然抛开了一切,整整三天没出房门,在一个女人的臂弯里醉生梦死。外面的事都是恕一自己顶着,想起他们这三天的放纵,连他都替他们觉得脸红。
不过恕一理解他们,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劫后重逢更喜悦,比纠结多年的感qíng终于开花结果更重要?
如今虽说物是人非,可曾经亲密至此的两个人,离别的时候,难道连句“再见”都不说?
或许,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句“再见”。
恕一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楚夏,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她的右手上,想起几天前,他曾经在电话里询问韩棠的一个问题。
他问韩棠:“我们当年是不是弄错了?她说那个人不是她,是她的一个姐妹。”韩棠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才缓缓开口:“不可能。那些人说得很清楚,当时被他们拖进去的女孩就是她。而且,那天晚上有人用冰锥刺穿了她的右手,包厢的沙发上都是血,有人在外面听到里面有个女孩子叫得惨绝人寰,曾经想要报警,被人制止了。我在她手上见过那个圆形的伤疤,很小,但是还在那里,怎么可能不是她?郑森临死前也jiāo代过,他们那天把她送进医院的时候,人只剩下半条命。因为冰锥创面小,才没伤到重要的筋脉,否则那只手也早就废了。”
这个结果让恕一哑然,好像被一把锤子砸在心上,憋闷得说不出话来,耳朵嗡嗡轰响,整个世界都在悲鸣。
“她……为什么要对文昭那样说?难道是因为这段记忆太痛苦,连她自己都忘了?不知不觉扭曲了?”
韩棠说:“记忆的确不等于真相。可能她真的忘了,也可能是故意说谎。她能骗文昭一次,就能骗他第二次。但无论是哪一种,文昭得到了一个心理上的安慰,她也再次将真相隐瞒,他们求仁得仁了。”
恕一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觉得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又是那么让人悲伤。然而这一切的不合理,除了用爱来解释,他找不到其他理由。
如果说这件事文昭应该负责,可是当她遭遇那可怕的一切的时候,也正如文昭的母亲所说,文昭甚至还不认识她。所有的悲剧在他们相遇前就已经发生,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相爱了。
隔着十年岁月,他可怜在时光深处初遇的那两个人。如果不是隔着这么多无法挽回的悲剧,他们今天又该是什么样子?
曾经在某个时刻,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好好活着,却都因为守着那个承诺,让自己活得求死不能。
韩棠在电话另一端黯然道:“是我错了。这世上,有些真相应该大白天下,有些真相则应永远沉默。这个道理我早就应该懂,真相是一把双刃剑,毁了文昭,也差点害了她。”
恕一默默放下电话,在那之后,整整一年没有跟韩棠联系,不是埋怨,不是愤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或许,他也该缓缓,在韩棠身边追随了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是时候给自己留出一个独立的空间,放一个悠长的假期。
楚夏离开医院后,恕一问她想去哪儿。她告诉他,会去找一个失散了多年的朋友,只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
恕一对她说:“遇到任何问题,都要马上联系我。就算你当不成我嫂子,我们这么多年的感qíng还在。”
她微笑,然后拥抱了他。
离别的时候,他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想起三年前,当他和韩棠知道她二十岁那年遭遇的一切,两个男人几乎无法相信。
本来这件事会被永远隐匿在迷雾之中,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她受了这么多苦却还要被人误解,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才让她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自言自语,在自己全不知qíng的qíng况下,将那件事说了出来。
只是她当时说得太混乱,韩棠无意间听到,以为她疯言疯语,原本也没留意。后来相处久了,越发觉得不对,秋后算账,才查出那些过往。
如果不是这样,这件事将会永远石沉大海。
就在三年前,韩棠将所有参与那件事的人,一个一个悄无声息地清理gān净,包括那些见死不救的。
恕一没有说什么,他能理解韩棠的愤怒,只是他没想到,原来他堂哥还是向他隐瞒了一些细节。
如今回想,只觉得不忍。他从不认为韩棠是一个无qíng的人,可他也不是一个多qíng的人。在那个位置上久了,会把生死、人命、祸福什么的统统看淡。
可是如果连他都不愿回忆和细说那些惨无人道的画面,那真正经历的人又该如何?
恕一没有去追问那些血腥的细节,只是觉得为她“报仇雪恨”之后,韩棠并没有释然。他为了某种不知名的qíng绪感到沮丧和窝囊,为了某个原因而怏怏不快。
有些伤害是无法弥补的,就算让对方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依然是如此。碎掉的镜子不会真的重圆,破碎的人生无法圆满,惨痛的记忆无法消失,就像她手上那道圆形的细小伤疤,她从来不提、不想、不看,并不代表它就真的不存在。
韩棠记得,她曾经对他说过,这世上有三样东西无法追回,时间、生命和爱。惨烈的悲剧已经发生,他无法回到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将那时的她救出那些肮脏可怕的画面。事实上,那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她这样一个女孩子的存在。
让那些人渣得到惩罚后,两兄弟再也没有谈起这件事。
他们心照不宣地擦gān血迹,掩埋好尸体,收拾好qíng绪,就当从来都不知道,就当一切都不曾发生。只是偶尔,三个人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两个人看着她真实而贴心的笑容,会忍不住出神。
韩棠对恕一说:“我看着这样的她,想不到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如今,恕一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默默在心里想,人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痛苦?
豁达的人或许会说,痛苦也是人生的意义。
人生来都不懂什么是痛苦,谁不曾心怀孤勇,去做一些很傻很天真的事,让自己很累很受伤。接着我们学会了痛苦,记住了痛苦,我们趋利避害,再去迎接新的痛苦,我们就是这样活过来的。或许,这就是人生的意义,也是爱qíng的意义。
可是,他不认为楚夏的一生,或者说叶楠的一生,有谁愿意代替她去体会和经历。
韩棠说:“她是一个善于给自己寻找希望的人,靠的不仅是勇气、坚qiáng和豁达,还有一种智慧,一种来自街头的智慧。”
恕一却认为,或许她只是明白,人活得越久,可以责怪的人就越少,因为知道活着不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如果说文昭给了她第一次希望,那么韩棠就等于给了她第二次希望。当她每每跌到谷底的时候,总是有人及时拉了她一把,无论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无论她与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她都珍惜每一次可以被拯救的机会,珍惜那一瞬间的善意。
可能,这才是让她一次次走出yīn霾的原因。
如山坚毅,似柳柔韧,懂得感恩,不忘初心。
番外三:我在西雅图……
一年后,恕一回到港岛,见到韩棠,结束了他别扭的qíng绪和悠长假期。
韩棠没说什么,只是重重拥抱了一下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兄弟,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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