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沮丧的考古队长终了开口:「钻探时确定过墓深,大约十一米下就是生土层。这个盗墓贼计算得十分jīng确……」
「两个人,」老先生打断他,竖起两根手指:「盗墓者有两个。」
老先生转向夏明若与小史:「墓大一分,危险就增加一分,所以盗大墓的,单独行动的极少。盗墓也需要协作,常常是一个挖dòng一个提土,一个盗取一个望风,尤其是这种会打翻天印的老手,比你我都谨慎,外面没有接应绝对不会轻易下dòng。明白了?」
两人傻乎乎点头。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楚海洋问。
「依照惯例,发掘已经成为定局了,」老先生问:「周队长,你们现在一共几个人?」
「十四个,」队长说,「十男四女,但可以召集村里的农民。」
「又不是农闲季节,哪里来那么多农民。」老头说:「学生们,我们留下帮几天忙,等到考古人员大部队来。」
学生们自然不会拒绝。老先生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在洛阳时曾经得到消息,发掘批文不日就要到达,当初长沙辛追墓,动用了数千人次。这回的工作量也肯定不会小。如今人员器材资料一样没有,但时间不能làng费,陵墓再小,也有入口,这两天先去把入口找到吧。」
一声令下,第二天十来个人就拎着考古铲出动了;队长比较轻松,坐小驴车去洛阳等批文。
所谓考古铲,就是洛阳铲,是洛阳盗墓业界阶级兄弟们的智慧结晶。
铲筒铁制,呈月牙形,上面接着数米长的木杆。使用时双手攥紧木杆,对着地面用力扎,把泥土压进铲筒后再提出来倒掉。在同一点上继续,dòng便越打越深。但dòng的直径却只有几厘米。西安一号墓距离地面达二十四米,也是靠着洛阳铲一杆一杆打出来的。
不过使用洛阳铲需要极高的技能,普通人根本摸不到诀窍,就像夏明若,架势虽然十足,但打了几铲便满手血泡,扑到楚海洋身上呜呜哭。
楚海洋说:「看到差距没有夏明若同志?这就是差距,这就是机关兵和野战军的差距。」
机关兵咯咯一笑。抱起他的肥猫就跑。
楚海洋扔了铲子就追。
机关兵边跑边喊:「我和老huáng回去给你们做饭去!」
楚海洋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子:「不许走,小史一个人管灶就够了。」
夏明若回头,眨眨眼睛说陈燕儿啊,我就知道,你打小就看上我了。
楚海洋说,你这招用过了。
夏明若大惊:「什么时候用过的?!我刚想起来!」
楚海洋说:「不信你问老huáng。」
老huáng坚定地说:「喵。」
楚海洋说:「你看。」
夏明若仰天思索。
楚海洋笑着说:「别想了,你占我便宜了,等着吧,哪天我得把便宜占回来,是吧老huáng?」
老huáng说:「喵。」
夏明若掐着猫脖子说:「敢qíng您又忘了是吃谁家的饭了?」
「三天倒有两天是我在喂,你和你爸根本就不记得。」楚海洋把猫抢过来放了。拉起夏明若就走。
夏明若说我手痛啊手痛。
「晚上我帮你上药,」楚海洋说:「好歹也算是跟着北京专家来的,得给老头撑着点儿面子。」
话音刚落就看到老头站在那片埋着前清举人的小树林里招手。
两人跑过去,「啊?」
老头说:「来来来,参观一下民间土木工程师的杰作。」
自然就是指昨天发现的盗dòng。
「不简单,」他拔掉掩盖住dòng口的杂糙,指指东面:「从这儿到古墓,途中有两个深井。都是五十年代用来灌溉的,后来因为地下水位下降就废弃了。但我刚才勘探过来,发现这个盗dòng竟然能将两个井都连接进去,使之成为现成的通气孔,真是不简单。」
老头赞叹:「盗墓也需要才能啊,寻找古墓的敏锐xing,再有就是方向感,我还见过盗dòng打歪了打到河里去的。」
他颠儿颠儿走出树林,看见考古队成员个个像蔫茄子一般,便晃悠上去鼓励说:「同志们啊,我国的考古学体系本世纪才开始构建,而盗墓却已经绵延了数千年。咱们是在和一位老大哥竞争,输个一两招也没什么嘛,加油同志们同志们加油啊,加油。」
众人纳闷说你们教授到底在帮谁说话?
夏明若微笑:「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由此到了第三天。周队长带着批文回来了。隋墓的发掘工作便正式拉开了帷幕。队长还是队长,但先前最反对发掘的李老教授却成了技术总指导。
「……」老教授深沉地说:「这就是人生。」
随着队长赶到的还有几十名解放军战士,都是本地的驻军,来了后第一件事qíng就是给大墓周围拉铁丝网。
因为挖墓的消息早就传得满天飞,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跑来看热闹,管他是颤巍巍的老头老太太,还是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或者是大姑姑小媳妇。个个都把墓边上当集市,呼朋引伴从早到晚地在这儿呆着,抽烟斗的抽烟斗,闲聊的闲聊,打闹的打闹,纳鞋底的纳鞋底,总之就是没人肯走的。
小史约摸数了数。每天都得上千号人。
「这就是考古工作有趣的地方:平日里餐风露宿,跋涉在野shòu出没的深山野谷、茫茫荒漠,面对的是危险与孤独;而一旦参与发掘,立刻被无数人围观。
动土的第一天便在鼎沸的人声中结束了。
傍晚收工,夏明若发牢骚:「看什么看?看猴呐?」
离他最近的一位小朋友立刻回答:「看猫。」
夏明若严肃地批评小朋友说,你没有同qíng心,然后缓缓回头,深深地看着老huáng。
老huáng消瘦了。
消瘦了的老huáng爬在铁丝网上。
消瘦了的老huáng被两只德国军犬遏追着爬在铁丝网上。
夏明若握拳高举过头喊:「老huáng!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为了真理!英特那雄纳尔!反抗啊!」
老huáng受到了鼓舞。
它无比激昂地回头,朝两只狗弱弱地喵了一声,然后翻过铁丝网逃了。
夏明若赞扬:「好样的!有骨气!」
楚海洋放下铁锹,把小朋友抱开:「我知道网有dòng,但你不许再钻进来了,尤其要离这个哥哥远一点,这个哥哥很危险。」
夏明若立刻作怪,扑在楚海洋腿上仰头喊:「刘狗剩!哥哥舍不得你!!」
刘狗剩小朋友热泪盈眶:「小夏哥!你就是我的亲哥!」
楚海洋抖了抖便把小朋友扔了。
夏明若把小朋友搂在怀里,给他一颗糖。
刘狗剩说:「你再给一颗嘛。」
「那你晚上得再摘一只瓜来。」夏明若说。
「行啊!」刘狗剩说:「今晚偷红玲家的。」
有人在夏明若耳边轻轻说:「你坏啊……」
夏明若吓了一跳扭头,过会儿却咧嘴笑起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在下不能亲自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那人说:「也对。」
夏明若说:「舅舅别来无恙?」
一身老农装束的大叔说:「托福托福。」
楚海洋笑着走过来:「一起吃饭去。」
夏明若说:「啊?你俩已经见过了?」
「早上就见过了,」楚海洋说,「舅父大人前来帮助我们挖掘,一天工钱一块五毛六,管吃住。」
夏明若蹭到大叔身边,用肩膀拱拱他:「太不道德了啊,先是把墓盗了,现在又跑过来骗考古队的钱,我们经费很紧张的晓得伐?」
「此言差矣,」大叔庄严地说:「头一次是为了实现个人价值,后一次是为了抢救国家财产,与国与家,问心无愧。」
大叔雄赳赳又拉过一个人来。这个人看见夏明若时脸白了白,然后对大叔恭恭敬敬点头,口称:「师父!」
夏明若过了半天才说:「豹子,你堕落了。」
豹子立刻躲到大叔身后。
楚海洋拍拍他的肩,「走吧,吃了饭再叙旧。」
叙旧自然是找没人的地方,四个人趁着月色溜出好远,找了个土堆后窝着,夏明若还顺路去拿了一只瓜。
夏明若分瓜说:「吃,吃,别客气。」
楚海洋躺在地上望星星:「舅,dòng真是你们挖的?」
大叔说:「真是。」
「挖着什么没?」
大叔说:「说来话长,听我慢慢讲。你们学历史的,总知道古今之富莫过于隋吧?」
豹子说:「我不知道。」
大叔说:「专家解释给他听。」
于是楚海洋就解释:「隋代号称『国计之富』。」
豹子说:「啥?」
「就是有钱。仓库充实,尤其是粮仓。」楚海洋说:「这儿附近曾经有个洛口仓,史料上载周围二十里,内穿三千窖,每窖可容米八千石,你想想它的总储量可以有多大,而这样粮仓隋代还有许多个。」
「《贞观政要》里面讲,隋文帝末年的时候,国家储备可以提供往后的五六十年之久,就是说可以用到唐高宗年间,」夏明若捧着西瓜无限向往:「那是什么景象?那是共产主义的景象。」
大叔也作无限向往状:「原来已经实现了呀,真好。」
包子说:「真好。」
楚海洋指示豹子:「把耳朵眼堵起来,我讲话时放开。」
夏明若说豹子你别听他的,楚海洋觉悟可低了,你看这么有民族荣誉感的事他一点都不激动。
楚海洋站起来,把夏明若手里的西瓜抽掉,轻轻放在一边。
夏明若抬头看他。
他架起夏明若就往土堆后头走。夏明若一迭声说:「俺错了俺错了海洋俺错了……」
楚海洋说:「埋掉算了。」
夏明若转身搂着他脖子细声细气说:「楚郎,当年你携老仆赴赶考,大雪纷飞,贫病jiāo加,倒卧在那破庙之中,奴家瞒着jì堂妈妈救你,你许许奴家以终身,海神庙中二人盟誓永不相忘,如今你蟾宫折桂攀上高枝,便果真要负了奴家了么?」
楚海洋低头凝视他的眼睛,他则幽幽叹口气,含嗔带怨望月亮。
楚海洋说:「非埋不可。」
夏别信肩膀一垮后继续:「俺错了俺真滴错了……」
大叔爬在土堆上笑称:「都听见啦!小夏奴家你别怕他!《婚姻法》保护你!」
楚海洋捡了块石头就砸过去:「两口子吵架外人少cha嘴!」
大叔一侧身躲开。石头啪一声砸在豹子脑袋上,豹子跳起来喊:「那谁保护我啊?!谁保护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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