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手记_微笑的猫【完结+番外】(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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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夏修白被全街道揪斗,然后由我国最高实权bào力机关——居民委员押解至派出所改名,在那儿遇到了正被铐在凳退上的初中生王国栋(注:参与某校「百万雄狮」于「工农前线」两派武斗,用板砖拍人)。

  居委会主任大婶手舞足蹈,唱道老了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要是革命你就站出来,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夏修白你革不革命?你他妈革命不革命!?

  夏修白也跟着抽筋:我革命!我革命!当机立断改名「夏东彪」,取义马主席万岁!林副主席万岁!

  折腾完了夏东彪就回家了,顺便也把住在一个大院里的王国栋保出来。

  过了几年林彪坠机了,夏东彪赶忙改名「夏东恩」,骥热爱毛主席、周总理。

  结果人家又兴风作làng整周总理,眼瞅着又要挨批,夏东恩又改名「夏东青」,表明誓死捍卫毛主席,誓死捍卫江青同志。

  合着连江青也倒台了,于是夏修白还是叫夏修白。

  这么两面三刀你还不能说他,一说他就给你哭一说他就哭给你看。

  泪眼婆娑,扑在桌子上抽抽搭搭说啐!我家老头子师从沈锡卿,九岁登台,十八岁给梅先生配戏,人称昆腔麒麟童,上海滩玉兰、芳华、雪声哪家剧团、哪个名角不喊一声师父?死之前你们说他黑帮大毒糙,死以后倒说他是人民艺术家,谁两面三刀?到底是谁两面三刀?

  这时夏明若必定帮他配戏,爷儿俩咿咿呀呀那叫一个jīng彩。

  至于王国栋,今年二十八岁,颇为魁梧,片警,区十佳青年诗人,代表做《让我的qíng诗cha满你的坟头》,内有名句:我要燃烧!

  啊,

  灼伤!

  我要冲撞!

  啊,

  疯狂!

  我挣扎的冰的摇摆的光与暗的灵魂!

  带着铁锈,

  和

  忧郁的

  苍白!

  血迹斑斑地、

  斑斑地、

  来到

  你的坟前。

  ……

  一物降一物,就像老huáng降耗子,王国栋偏偏降了夏修白,持续暗恋十三年,前些日子则以协助抓流氓为名接近。最近天气愈加炎热,暗恋的症状也愈加严重,一日不见,茶饭不思,让夏先生一想到要被qíng诗cha坟的将来,脸就有点儿绿。

  傍晚王国栋下了班,冲个凉,又颠儿颠儿往夏家来。

  正巧历史系和数学系篮球赛,修白兄便被夏明若拉着看楚海洋打球去了,夏妈上夜班,只留老huáng看门。

  老huáng立于墙角,凛然地看王国栋一眼,继续蹲守耗子。

  王国栋还挺高兴:「huáng!回来啦?有空上我们家蹲几天,最近我们家也闹耗子,我们家耗子大味美,富汗维生素和矿物质。」

  老huáng低头思索,然后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了。

  结果他也美回家,就把老huáng往自行车龙头上一推,直奔学校看比赛,一路上都在嘀咕老huáng啊,知音啊,chūn雷一声动,诗歌的黎明已经到来 了云云。

  ……

  但他把老huáng带去了却没带它回来。

  十天后一只虎斑大猫流làng在沈阳街头,有好心人根据猫脖子上的铭牌(写着「吾乃常山胡同赵子龙也」)千里迢迢送猫上北京,两家晚报追踪报道,狠狠宣传了一把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社会主义大家庭充满了友爱!

  可问题是夏家不知道猫丢了。

  正乘这凉呢。热qíng正义的女实习记者们就冲进来了,满大院的老少爷们赶紧回家穿衣衫,三分钟后夏家父子白衣胜雪衣袂飘飘出来,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一唱三叹:感谢祖国感谢党,感谢社会,感谢你啊——好心人!

  名为送猫,实则借机上北京旅游的小学生说出了练习已久的「不用谢!是雷锋叔叔教我这么做的!我的名字叫做红领巾!」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两人这才转身要教训老huáng,结果发现它经历过如此艰难险阻竟然又胖了,不愧是一只妖猫。

  目睹此qíng此景王国栋又诗意大发。当晚纠缠夏修白不止(注:夏妈又上夜班去了)。

  夏明若则抱着猫上楚海洋家串门。

  楚海洋正坐在帐子里整理洛阳古墓发掘资料,夏明若把老huáng一扔,也往蚊帐里钻:「都是要寄给老周队长的?」

  「恩,」楚海洋埋着头:「发掘报告河南反面撰写,最后由老头过目把关。」

  「哦……」夏明若眨巴着眼睛凑上去,楚海洋伸长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夏明若摸脸大笑:「又是蚊子?」

  「嗯。」楚海洋继续低头写字。

  夏明若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问话说:「最近好几天斗没有老头消息,去哪儿了?」

  楚海洋说:「在历史所,天天舌战群儒。」

  战的就是墓主身份问题。

  因为墓志被某盗墓贼意外毁坏而且无耻窝藏,墓主的身份便成了争议忠心。老头不得不同时面对来自太子派,亲王派,驸马派,保皇派(即认为墓中埋葬的就是隋炀帝)的挑战。

  而老头本身的观点又是那么的含糊不清。

  目前他只认为,第一这是个武将。

  第二他地位特殊。此人衣着jīng美,隆重下葬,棺椁两旁侍立着千秋万岁与将军佣,且使用了石棺椁。

  由于「凶礼不记」的传统,隋、唐两代的文献中都没有记载什么品阶的官员可是使用石葬具,考古界根据历年资料分析,两代的石椁棺均仅用于皇室成员和功绩卓著的勋臣。

  老头则倾向与勋臣说。

  还因为目中壁画也绘有列戟。前些年,陕西发掘了唐代功臣,镇国大将军、薛国公阿史那忠墓,墓里也发现了列戟,一共是十二戟;而本墓中竟然有十八戟,可见此人是何等的富贵通天。

  当此人还是个罪臣但是此人还是个罪臣,毕竟用猫鬼压墓是及其歹毒的咒术……

  林林种种的猜测困扰着众人,而营造此墓者的态度则湮没在历史迷雾后,也许真要等到宇文大叔良心发现,把墓志掘出来,一切才云开雾散了吧。

  时间在争论中过去了几个月,神秋时候却传来了令人担心的消息:夏明若的老师失踪了。

  夏明若的老师姓钱,叫钱可汗,也是李老头的学生,所以严格按辈分夏明若其实是老头的徒孙,楚海洋的师侄。

  这个钱可汗老师并不是纯种的汉人,长着一脸络腮毛胡子,十分高大,个xing也很有颠北方边疆民族的特色,勇猛彪捍,有时视规矩于无物(要不怎么于夏明若一拍即合)。

  他参加了一只前往古丝绸之路的科考队,十月底出发,一路考察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到了玉门关时他却与几名科学院的同事一起说要四处看看,说好了一天之内回来,结果却从此失去了联系,算到今天,已经三天了。

  甘肃反面专门派搜索队四处寻找,但消息传到北京后谁都坐不住了。夏明若主动提出要去,他去了楚海洋自然也要跟着,于是经过糙糙准备,来自北京的搜索队一行十人也登上了去往兰州的飞机。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西域。

  《大唐西域记》里有彼方:沙则流漫,聚散随风,人行无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来者需以遗骸以记之。乏水糙,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昏迷……

  《法显传》说彼方: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全无一者。上无飞鸟,下无走shòu,遍望极目,yù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

  玄奘与法显均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可见西域凶险;不毛之地,雪山戈壁。

  但西域又是何等壮阔与美丽。

  西域有明月出天山,有大漠孤烟直,有饮马傍jiāo河,有chūn风玉门关;西域有箜篌、琵琶、胡笳、羯鼓,有胡旋、胡腾、柘枝、绿腰,有葡萄、石榴、蜜瓜、沙枣;有美酒,有佳人,有天马,还有我三军将士!

  去年战,桑gān源,

  今年战,葱河道。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糙。

  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

  ……

  就好像一台连本大戏,九州海内既要有人唱「檀唇胭脂腻」,也要有人唱「戎马纷纷,尘烟一望昏」。

  夏明若也是满心苍凉而去的,甚至有点千里奔丧的意思,不仅仅为了钱可汗老师,也是为了他自己。

  那苏联产的军用小飞机颠啊簸啊,遇见了气流啊雷bào啊,夏明若恨不得连胆汁都能吐出来。楚海洋拿湿毛巾替他敷着头,夏明若闭着眼睛,喃喃说要jiāo代后事:「……就跟我爹埋在一起,自有王国栋帮我们看坟……」

  楚海洋也不搭腔,帮他把毛毯裹紧。

  「海洋……」夏明若喊他。

  「嗯?」

  「钱老师……没什么希望了吧?」

  「别胡说,」楚海洋说:「这么多人找着呢。」

  「你别哄我了,」夏明若扯下毛巾,脸色苍白:「今天都第四天了。老钱上课时老拿我打比方,说我没水灾沙漠里只能活一天。想我夏明若,号称不死之身,也只能活一天,何况老钱乎?」

  他长叹口气,把头搁在楚海洋肩上:「怎么办啊……」

  「没事,」楚海洋安慰他:「他命硬着呢,你别瞎想,给你两秒钟,速闭眼睡觉马上闭眼睡觉。」

  夏明若说:「我要吐……」

  他刚捂着嘴站起来,就听见驾驶室里骚动,过会儿一名空军战士掀帘子出来,嘴里说:「谁的猫啊?谁的猫啊?」

  夏明若立刻钻座位下面去了,楚海洋埋头看地图。

  「谁的啊?」小战士嗓门还挺大,他拎着老huáng等了一会儿:「没人认啊?没人认我拴起来啦!我真拴起来啦!」

  底下还是寂静一片。

  「嘿!奇了怪了!难道是凭空出来的?」小战士说:「那我拴厕所里了啊!」

  夏明若低骂:「缺德!」

  小战士说:「也不知谁这么缺德放只猫出来,逮都逮不住,你看看我这脸上被挠的!我再qiáng调一遍啊知识分子同志们,这可是飞机,不是拖拉机,纪律!注意纪律!」

  夏明若等着他回了驾驶室,偷偷溜进厕所解救老huáng,表扬说:「挠得好,够贞烈。挠的就是这号人,动手动脚的,把huáng兄你当什么了。」

  老huáng被整得蔫了吧唧的,往背包里一窝就睡着了,夏明若一开始还有心思闹它,越往后人却越沉默,到了兰州下了飞机,简直是眼泪汪汪了。

  结果人家说:找到了,哦也!在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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