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终北辰的酒会都特别多,易尔阳自然要给风萍多备几件礼服,顺便游说她多多抛头露面。风萍嗤之以鼻,恶意说道:“易大设计师,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免费给我送衣服吗?”
易尔阳拿眼瞪她:“我可不只是送衣服,还送了钱的。”
风萍笑起来:“拉倒吧,我连一个子儿也没看见。”
易尔阳也笑,指着满室的高档布料和两件半成品礼服,道:“这些难道不是钱吗?这些布料有多贵,你最清楚的,把它们关在衣橱里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
风萍经由唐迦南的灌输,对易尔阳求学时代的吝啬之名已大有耳闻,当下不再跟他磨嘴皮子,抬腕看一下时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易尔阳道:“再等我半个钟头,我送你。”
风萍忙道:“不用,我打车。”
易尔阳闻言面色迟疑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何不购辆车呢?阿南总不至于……”
他一语未毕,风萍已经笑出声来,道:“他确实送了一辆,我没开出来。”
“为什么?”易尔阳很不理解。
“反正也不赶时间嘛。”风萍笑笑。
“你甚至没有手机……”易尔阳终于有机会问一个很久就想知道的问题。
“我觉得人们应该适当保持点距离,如今的通讯已经非常发达,没有手机,你还不是一样找得到我……”风萍微笑道。
“这是个信息时代,你会因此错过很多机会。”
“凡是都有利弊,看你从什么角度去看了。我倒希望过一过古人的生活,如今事事得到的太容易,快乐也打折扣。而且你知道的,”她的语气忽然低沉下去,狡黠的眨一眨眼,道:“像我这样的人,被人问到电话号码的机会总是特别多,要是不给吧,有时难免要得罪人的,不如gān脆没有,省事!”
易尔阳大笑起来:“谁这么不自量力,敢打你的主意?”
言下之意是有谁的财力能雄厚过唐家呢。
呵呵,一个出生贫寒的女子,她的爱qíng最好也给同样贫寒的男子,这样别人就无话可说了。一旦给了富家公子,那么她的爱就大打折扣,且不论她是否真爱那个富家子,总会有一些人自以为是地认定她是别有所图。
当然,风萍并不是一个出生贫寒的女子,她也并没有深爱唐迦南。所以,她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取过衣架上的衣帽穿戴整齐,跟易尔阳挥手作别。
这时是四点多,再过半个钟头,这座城的jiāo通将会不堪忍受,数以万计的人瞬间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来来往往的堵塞城市,想打一辆出租车都会非常困难。
风萍出了办公大厦,在路口等了一会儿,不见空车经过,便步行去街对面的拐角站台。如果有手机自然可以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但她自从三年前扔掉手机,离开安悦生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那玩意。
离开安悦生之后,她进行了一场寂寞的旅行,去了很多地方,遇见很多人,看过很多事,却始终无法获得内心的平静。她曾以为她谦卑的去爱、去给予,安悦生就一定是她的,然而事实告诉她,爱qíng跟品质态度完全没有关系。
他不是一个坏人,她也不是。可是两个好人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未必能够在一起,爱qíng不会因为你年轻貌美,富可敌国就格外垂青你。
没错,安悦生确实更爱金钱和他自己,但那也没什么可指责的。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不都是在追求财富嘛,人之常qíng,无可厚非。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她原不应该隐瞒身份和他jiāo往的。
其实,有钱给人家来爱也没什么不好,因为金钱而来的爱未必就不是真爱。她缺得是爱,又不是钱。尽管她后来也试图对他表明身份,但不晓得是选择的方式不对,还是时机不对,抑或是其他什么缘故,总是弄巧成拙,往往话题还没展开,他已经很不耐烦。
后来她渐渐明白,他们已经走入一条死胡同,前面没有路了。她如果表明身份,就等于是给他一计响亮的耳光,单单为了他的男xing自尊,他们也绝无可能了。
后来的后来,她旅途中的某一个不眠夜,在边城小镇的破旧旅馆,借昏huáng的灯光看一本小说,看到里面的一段台词,禁不住泪凝于睫。
那段台词是这样的。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她知道安悦生不够好,可是她爱他。那是她首次爱一个人,qíng感十分饱满,爱得过于用力,不注重方式和手段,自然难有圆满收梢。她那时太年轻,还不晓得,爱的方式有时比爱本身更重要。如果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肯定会做得好一点,但人生没有彩排。
她在路口等红绿灯,一边思cháo翻滚,对面的绿灯亮过半数,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快步飞奔过去,尚不及站定,旁边忽然“嗖”地驶过来一辆车,吓得她连退两步,着实吃了一惊。
谁知那车竟在她跟前停了下来,深色的玻璃窗摇下来,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容,看定她微笑,道:“上来,我送你一程。”
风萍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竟会遇见唐湛,一时不禁怔住。他打开一线车门,含笑提醒她:“这里不方便停车。”
风萍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两条腿已经率先作出决定。唐湛起身让到里面一个座位上,她便坐在他刚做过的地方。司机迅速将车驶出去。
虽说送她一程,但并没有询问她去哪里,淡淡地问道:“怎么不开车出来?” 他的姿态相当随意,修长的手指jiāo叠在胸前,眉梢眼角都是温和的笑意。
风萍也不知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每次遇到他都仿佛局促不安,为了避免把话题扯得太深,她决定说谎,浅浅一笑道:“我不会开车。”
唐湛确实没料到这个答案,微怔一下,道:“也好,你若是会开车,大概就不会坐在这里了。”说着又笑起来,一派若无其事,神色坦dàng。风萍听了只觉得奇窘,两颊一下子就烫起来。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地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看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眼角刻着几道细碎皱纹,但丝毫不妨碍他的魅力。
他的眼睛像一口深井,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风萍看了一眼,立刻转过头直视前方,一颗心突突直跳。车内极为安静,她怀疑他有否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禁又羞又恼。
他又道:“风萍,如果你没有什么急事的话,我们一起吃晚餐好吗?我正好有事想和你谈谈。”虽是问句,但一副笃定十足的语气。
风萍暗自吸了口气,故作镇定道:“抱歉唐先生,我还有事。”
唐湛脸色微变。
近二十年来,他从未被人拒绝过,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迅速笑了一下,缓声道:“那么,能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吗?我们再约时间。”
风萍闻言不由得一阵尴尬,但也只好实话实说:“我没有手机。”说完都不敢看他,不仅替他囧,更替自己囧,连声音都不自觉地低下去,仿佛犯了什么错误似的,尤其是想到刚才和易尔阳说的那番话,真是囧。
她不看唐湛,也不知道他此刻的表qíng,耳听一阵悉索之声,随即一张便签纸递到面前,唐湛的声音格外温和,依旧含着笑意:“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有时间的话,给我电话好吗?”
风萍不得不暗赞他的风度,伸手将那张纸接过来收好。
24
十年前,有手机是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如今,手机作为现代人必不可少的通讯工具,已经普及到民工和小学生,风萍说自己没有,委实叫人难以相信。她以前告诉别人,没有一个相信的,偶尔碰到那些死缠烂打的不识趣之徒,甚至要送她一个。唐湛倒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他将笔纸放回去,问道:“你到哪里?”
风萍忙道:“就在前面下车吧。”随手指了右前方一个较高的建筑物。
唐湛沉默顷刻,唇边不由得dàng开浅浅笑纹。当一个人到了五十岁,仍然具有令年轻女子面红心跳的魅力,确实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qíng。
他抬眸看一眼,微笑道:“博知科技园吗?”
风萍一愣:咦,居然到了这里?但面上不露声色,将错就错地点点头。
稍后车子靠边停妥,她道声了谢谢,立刻手脚麻利地跳下车,目送他的座驾绝尘而去,方才呼出一口白雾。
隆冬腊月,雪后的天气有一股yīn湿湿的冷,她被风一chuī,整个人就冷静多了,自觉刚刚有点儿失礼。无论如何,他也是唐迦南的父亲,跟他吃顿饭又不会死,顶多消化不良。他要跟她谈什么呢?
她已经好奇起来。
这会子正是下班时间,科技园里的上班族们蜂拥而出,打车更加困难,她便随意在附近走了走。
科技园前后三幢楼,呈品字形,外观上看是老旧了一些,笼在冬日傍晚灰蒙蒙的薄雾里,仿佛添了几分沧桑。
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里得到的。笨拙地编写简历,四处投递,两个月后终于得到一个面试机会,对于当时已被打击得奄奄一息的她,不啻一贴兴奋剂,认认真真的做足准备,临场仍是答非所问,颠三倒四,居然也被录用了。后来才知道主要原因在于她出众的相貌。当时着实郁闷了好一阵子,现今,她当然是可以平心静气地检视自己,当一个笑话来调侃的。生活日渐磨去了她xing格里的尖锐成分,慢慢把她变得宽容沉着,能够原谅别人,也能够宽宥自己。她和过去的岁月握手言欢,然后分道扬镳,从容前行。
她随着人cháo走了好一段路,顺便在街边的饭馆吃了晚饭,隔壁的广场上有商家冒着寒流搞活动,请一支乐队唱怀旧老歌,唱得很不错,却因为天气原因,观者寥寥,她站在旁边听了老半天,搞得那个乐队主唱频频看她,她才不舍的离开。
回到家时,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唐迦南西装革履地站在客厅里,脸色很差。陆管家站在他身后,严肃的神qíng之下难掩一丝幸灾乐祸。
风萍立刻觉出气氛不对,没道理在家还穿得这样整齐的,他没有这个习惯。
“你到哪儿去了?”唐迦南的语气十分不善,“尔阳说你四点多就走了,这么晚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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