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黑色的人头遮住了车窗,看不见窗外的街景,公车仿佛是在暗夜里行驶。
随着公车的晃动,车厢里的人都整齐划一地晃动着,东倒,西歪,南仰,北倾。不时有人被踩了脚,如果是男人被踩,车厢里便响起对踩脚者母亲大人的问候,然后是踩脚者对被踩脚者母亲大人的反问候 — 如果踩脚者也是男人的话。
女人的前胸被人狠擦,屁股被人猛挤,但没哪个女人为此问候擦者和挤者的母亲。
为什么?因为知道女人没权问候人家的母亲。如果有哪个女人胆敢问候一下谁的母亲,马上就会引来公愤:女人也骂人?真他妈的不要脸。
男人脚被踩,是可以公开的愤怒;女人胸被擦,则是必须隐忍的耻rǔ。谁的胸被擦,就是谁的耻rǔ,谁就被人占了便宜。一嚷嚷,就有更多的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多,耻rǔ就越大。不嚷嚷,就没人知道,没人知道,就等于没发生。
贺飘的脚被人踩了若gān次,胸被人擦了若gān次,屁股被人挤了若gān次,但她都忍着没嚷嚷,她只祈祷公车尽快到站。
但公车仿佛正在暗夜里与道路做爱,摩擦,滑动,左冲右突,却丝毫没有高cháo的迹象,就那么嘿咻嘿咻不停歇。 她能听见道路在低沉地呻吟,不是享受xing爱的欢愉的呻吟,而是因为gān燥摩擦痛的呻吟。
贺飘的左手抓在一根横杆上,身体被人群挤出老远,左臂都快扯脱臼了。她松开了左手,让自己成为一个自由立体,由四周的人群来界定她的立场。
前面和左右两边的人群都跟公车的嘿咻姿势保持着一致,公车东倒,人们绝不西歪,唯有身后的人们似乎有着很专一的立场。确切地说,身后不是“人们”, 而是“人”。
她现在已经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紧贴着她的,是一个人的身体,而不是多个人的身体。
如何判别身后是一人而不是多人?只可体会,不可言传,挤过车的人自然知道个中奥妙。
她无法转头去看背后那个人是谁,但她能感觉到那人的身体坚定不移地紧贴着她,无论她朝哪个方向晃动,那个身体都跟她保持着同样紧密的距离,人只有在做爱做到高cháo的时候才会跟另一个人保持那么紧密的距离,那是一种想融入对方合二为一的紧挤。
她再次伸出手臂,想去抓车上那根横杆,仿佛那根横杆就是她的救命稻糙一样,抓住了就能逃离那人灼热的躯体。
但她已经够不着那根横杆了,仿佛那杆子突然升高了几十厘米,或者她的手臂突然变短了几十厘米,再不然就是她脚下的车厢地板突然漂移开了几十厘米。
背后那个身体挤得更紧了,毫无疑问是个男人。
如何判别身后紧挤着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只可体会,不可言传,被男人紧挤过的人自然知道个中奥妙。
她的身体仿佛是块 CHEESE ,被一个灼热的躯体烘烤,正在变软。
而灼热的躯体与她的身体之间又冒出一个物体,一个更灼热的物体,顶在她的臀部上,她脑海里窜进一个词来:公车色láng !
大脑不是应该一片空白吗?怎么如此五彩缤纷?赤橙huáng绿青蓝紫,乱糟糟的搅和在一起。
在这一篇乱糟糟之中,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询问:这人到底是碰着女人就这样,还是对我才有的特殊反应?
身后那根火腿肠的主人附在她耳边悄声说:小姐,你的屁股长得真 — xing感 ! 太让我qíng不自禁了 —
那人说着,就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
她差点嚷嚷起来,但她不知道该嚷什么,是嚷“抓流氓”?还是嚷“你轻一点行不行”?刚一犹豫,嚷嚷的冲动就消失在脑子里那一片赤橙huáng绿青蓝紫里了。
脑子里一个面目不清的人振振有词地说:只有那些毫无姿色的女人才会大声叫嚷,无非是 要告诉大家她多么有吸引力。真正美丽有吸引力的女人,是不会嚷嚷的,她早就习 惯于异xing被自己吸引得落花流水了。
是吗?那我应该属于美丽有吸引力的女人,因为我没嚷嚷,我的确是习惯于异xing被我吸引得落花流水了,不是已经有好几个男人赞美过我的屁股了吗?但他们都是在男朋友的位置上赞美我的,像这样在公车上就qíng不自禁赞美起来的,似乎还是第一次。
车厢里不止一个女人,年轻的也不少呢,但她们的屁股肯定没有我xing感,也许根本就没屁股。很多女人是没屁股的,要么是因为瘦骨嶙峋,腿像直接cha入腰际的两根树棍,要么是因为腰肢和屁股长在一条直线上,看上去就像一块板,还有的在腰下两侧各鼓出一大团肥ròu,那也叫屁股?简直就像是腰上横挂着一个衣架,专门把裙子向两边撑得开开的。
贺飘想到自己xing感的屁股,心里涌起一股骄傲,小腹翻起一阵热làng。但她意识到现在正是这值得骄傲的屁股在给她惹麻烦。如果背后那家伙居然在公车上就 — 真刀真枪gān起来,那我 —- 无疑是应该叫唤的,因为 — 因为不叫唤的话,背后这个公车色láng就会从心里认为我是 — 愿意被人轻薄的了。
但是 — 叫唤有用吗?如果背后那男人手里有凶器,会不会手起刀落毁了我的容?或者那人觉得好事被人打断,恼羞成怒,跟踪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将我先jian后杀,那好像更不合算。
脑子里面目不清的人又在振振有词:遭遇qiángjian,如果反抗没用,还不如闭眼享受。
但是 — 很多人都不这样想,他们要求女人拼死反抗,宁丢xing命,也不失身,丢命事小,失节事大。如果在公车上被人轻薄,那可能比在野外被人qiángbào还要耻rǔ。野外没人援救啊,失了身还qíng有可原,但公车上 — 四周都是人 — 你就不能嚷嚷吗?
嚷嚷的女人挨骂:没有吸引力。
不嚷嚷的女人还是挨骂:轻薄,下贱,làngdàng,欠cao。
他的手已经悄悄伸到她胸前来了,仿佛被挤得站立不住似的,一把搂住她的胸,两个手掌刚好按在她一左一右两个rǔ房上。
两手抢占滩头的同时,那男人还居然有功夫在她耳边很优雅地说了声:“对不起,太挤了。”
声音竟然是浑厚而充满磁xing的。
色láng的声音不是应该猥琐不堪的吗?
混蛋 ! 你既然被我吸引,为什么不正大光明来追我,却要采取这种 —- 下流手腕?
下流手腕正在捻她的两个rǔ头,那是她全身最敏感的地方,就连她自己抚摸都会产生qiáng烈的yù望,现在被一个陌生男人的大手捏得紧紧的,她遏制不住地冲动起来。
绝不能让这个流氓看出我的身体起了反应,贺飘拼尽全力大喊一声:住手 !
但她的声音像憋在篮球里的气,找不到地方冲出去,只能把篮球胀得鼓鼓的。一个大大的篮球胀在胸口,发疼。
没有别的武器,手脚都被挤得紧紧的,仿佛几只罪恶的大手正牢牢地抓住她的四肢。
她唯一的武器就是屁股,引起问题的是它,解决问题的也只能是它。如果她能甩动屁股撞向身后那男人,应该正好撞在他的命根上。考虑到那男人的身后肯定是人墙,没有退路,没有躲闪之处,一撞说不定能要他的命。
她收缩小腹,提胯向前,然后屁股猛力一撅,撞向身后那个家伙。
有人惨叫。
成功了 !
但叫声联绵不断,不是出自一个人的喉咙,而是出自粗粗细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男男女女、各种各样的喉咙。
连锁反应了?命根子撞上命根子了?误伤?自残?
一片赤橙huáng绿青蓝紫,不是脑子里,是车厢里。
翻车了 !
有可能吗?撅屁股撞了一下色láng,车就翻了?
脑子里一个面目不清的人振振有词地说:西伯利亚一只蝴蝶扇扇翅膀都可能震垮南极的千年冰川。
艾米:梦里飘向你(2)
十月 25, 2009 · 41 条评论
西伯利亚有蝴蝶吗?南极有千年的冰川吗?哪只蝴蝶?那座冰川?不是任何蝴蝶的任何一次扇动翅膀都能震垮南极千年的冰川的,得有适当的条件。
适当的条件 ! 这才是关键 !
人们总是记住了结论,忘记了条件,忘记了那个使结论成立的前提。
没有公车,自然也就没有公车色láng,也就没有灼热的ròu体,更没有导致翻车的一撅屁股。
事实是:没有公车。
只是一个梦。
chūn梦。
chūn天做的梦。与xing有关的梦。
chūn天,万物生长的日子,生机勃发的日子。
某名著说过,在chūn天里,连脊梁骨都有着自己的梦想。
( 听上去仿佛脊梁骨是人的身体里最没有梦想的部位一样,其实还不如说“连头发都有着自己的梦想”,因为脊梁骨刚好是个很有梦想的部位。但名著终归是名著,著有名,连里面的句子也跟着有名了。所谓”一著得道, 句句升天”是也。 )
贺飘躺在自己的 QUEEN SIZE chuáng上,脊梁骨暂时还没什么感觉,头发也安然无恙,但身体的某个部位已经开始梦想了,那里有两个互为镜像的部位,平时是互不gān涉、根本感觉不到彼此存在的,但现在因为发热肿胀,突突跳动, 双双都向无主地带扩张势力,将有限的空间挤得满满的,边界发生了冲突,于是便突然感到了彼此的存在。
毫无疑问,冲突的根源就是那个chūn梦。
可惜梦断了,成了无头案,永远都无法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了。即便明天做个同样的梦,那也是另一辆公车,另一个色láng。
人不可能两次踩进同一条河里。
她有十多年没挤过公车了,以前挤公车的日子里,也没发生过被色láng骚扰的事件。
到底是我那时乘坐的公车上碰巧都没有色láng,还是我吸引力不够,没引起色láng的兴趣?
可能都有点。
她离开中国多年了,出国时才十六岁。
如果是美国女孩,那么十五、六岁是最能引起色láng注意的年龄了。十五、六岁的美国女孩,娇艳yù滴,健康,成熟,发育良好,青chūn焕发,但还没发胖,是她们的huáng金时代。过了二十,很多美国女孩都开始发胖,三十岁之后,身材还能吸引色láng的美国女xing就凤毛麟角了。
但一个十五、六岁的中国女孩,尤其在她那个年代,多半尚未发育成熟,即便发育成熟了,也会像掩盖身体缺陷一样,含胸收臀,把无边风景掩盖起来。那样胆怯的女孩,挤在牙签盒子一般的公车里,早就淡出了色láng的视界。
而那时挤公车的中国男人,好像没这么阳亢,他们每天早晚挤车,车程又长,不知道是挤车挤的,还是憋尿憋的,或者是老婆压榨的,总之都像肾亏似的,脸色蜡huáng,心虚气短,能挤上公车已经是感激不尽,站在车上不被挤倒就是胜利,哪里有闲心闲力做公车色l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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