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芳坚决不肯把钱拿回去:“刚才还说了你是我姐了,怎么拿我当外人呢?”
两个人推来推去,划船的人大喝一声:“你们想把船搞沉呀?”两个人吓得不敢动了。静秋捏着钱,盘算等上岸了再找机会塞到长芳的包里去。
长芳真心实意地说:“你看你这么大热的天,还要在外面打工,这挑沙的活,叫我gān都gān不下来,你怎么gān得下来?更不要说拖车呀,搞建筑呀,那都不是我们女的gān的活----”
静秋觉得很奇怪,她从来没跟长芳说过她打工的事,长芳怎么会知道什么“拖车”“搞建筑”之类的细节?她问长芳:“这钱真是你姐的吗?你不告诉我实话,我肯定不会收的。”
“我告诉你实话了,你就肯收了?”
静秋哄她:“你告诉我你这钱是怎么来的了,我就收你的钱。”
长芳犹豫了一下,说:“你不要说话不算数啊,等我告诉了你实话,你又不肯收了---”
静秋听她这样说,益发相信这钱不是她姐的了。她想了一下,说:“你先告诉我是谁的钱,你说你当我是你姐,你连你姐都不信?”
上芳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这钱是老三叫我拿来给你的,不过他不让我说出来,他说他不知道怎么就把你得罪下了,如果你知道是他的钱,就肯定不会收---。”
长芳见静秋拿着钱,以为她把钱收下了,很高兴,chuī嘘说:“我说这事我一定办得成吧?老三还不相信,怕我说服不了你。”长芳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零钱,清了清,得意地说,“我来去的路费也是老三给的,他叫我一下长途车就坐市内一路公共汽车,一直坐到终点站,就到了河边,再坐船过河,沿着河边走就可以走到你家了。我没坐过公共汽车,怕坐错了车,不敢坐,所以走迷路了,但是我省下了公共汽车钱。”
静秋原以为老三收到她的信了,真的会“下不为例”了,哪知他一点都没收手,难道他根本没收到她的信?她不敢对长芳提那封信,只问:“老三----他还好吗?”
“他一个大活人,有什么不好的?不过他说一到暑假,他就很担心,估摸着你要出去打零工了,他怕你---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又怕你拖车的时候掉江里去了,跟我念叨好多次了,像催命一样催着我把这钱送过来,说送晚了,怕你已经----出事了。不是我不想早点来,实在是因为我们比你们放假晚,这不,我刚一放假就跑来了,再不来,耳朵被他说起茧来了。”
静秋又觉得喉头发哽,沉默了一会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他这人怎么----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这么多人打零工,有几个摔死了,淹死了?”
船靠岸了,两个人下了船,静秋说:“我带你坐回公共汽车吧,你坐熟了,下回来的时候好坐,免得又走迷路了。”
长芳第一次坐公共汽车,新奇得很,一路上都在望窗外,没心思跟静秋说话。但一会儿就该下车了,长芳跟着静秋挤下车,连声说:“这么短?还没坐够呢。走路的时候觉得好远,怎么坐车一下就到了?”
两个人来到长途车站,买了下午三点的票,静秋很担心,问:“你待会一个人走山路怕不怕?”
“我不走山路,走山下那条路,那条路人多。”
静秋放了点心。离开车还有一会儿,两个人找个地方坐下说话。静秋看看没机会偷偷把钱塞到长芳包里去,只好来硬的了。她抓过长芳的手,把钱放在她手里,再把她的手握住了,说:“你帮我谢谢老三,但他的钱我不会收的。麻烦你跟他说,叫他再不要搞这些了----”
长芳被她握住手,没法把钱塞回她手中,只好等待时机:“你怎么就不肯收他的钱呢?他想帮你,你就让他帮你嘛,难道你要他天天担心才舒服?”
“我不是要他担心,他----其实根本不用担心我什么,”静秋想了想说,“他有---未婚妻,好好担心他未婚妻就行了。”
静秋满心希望听到长芳说“他哪有什么未婚妻”,但她听长芳说:“这跟他未婚妻有什么关系?”
静秋胆怯地问:“他真的有----未婚妻?”
“听说是两家父母定下的,好些年的事了---”
静秋觉得心里很难受,虽然知道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潜意识里,还总是希望这不是事实。她呆呆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有---未婚妻?”
第44节:山楂树之恋(43)
“他自己说的,还给了大嫂一张他们俩的合影。”
“听大嫂说那照片就放在你屋里的玻璃板下面,但我怎么没看见?肯定是他拿走藏起来了---”
“那你就冤枉他了,是我拿了,因为我听人说如果你能把照片上的两个人毛发无损地剪开,就可以把他们两人拆散,我就用剪子把他们两个剪开了---”
静秋觉得这好像很幼稚,很迷信,但又很迷人,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她很感兴趣地问:“那你---有没有毛发无损地把他们剪开呢?”
“呃,差不多吧,但是他们俩的肩膀有一点重合了,老三的肩膀叠在那女的肩膀后面,所以----所以剪开之后,老三就----少了一个肩膀。你不要告诉他呀,这不吉利的---”长芳看上去并不是很相信这些,仍旧笑嘻嘻地说,“要是哪天老三肩膀疼,那就是因为我剪了他一剪子---”
“他肩膀疼活该。他这人怎么这样?家里有未婚妻,又在外面----给别人钱---”
长芳惊讶地说:“家里有了未婚妻就不能在外面给人钱了?他一片好心帮忙嘛,又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他,以为他在打你主意,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这人心软,见不得别人受苦。我们村的那个曹大秀,还不是受过他的帮助?”
“哪个曹大秀?”
“就是那个---那个她爹是个酒鬼的,别人都叫他‘曹三顿’的,你忘了?有一天老三在我们家吃饭的时候,‘曹三顿’找来了,问老三要钱的那个----”
静秋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个人。她以为是什么人问老三借钱,就没在意。她问:“老三帮过‘曹三顿’的女儿?帮她什么忙?”
“大秀她爹爱喝酒,她妈很早就死了,可能就是被她爹打死的。她爹是喝多了也打她妈,喝少了也打她妈,没喝的更要打她妈。她爹是一日三顿都要喝酒,一日三顿都要打她妈,不然怎么叫‘曹三顿’呢?
大秀她妈死了有些年了,她爹又不好好下田gān活,队里派他养牛,他也是经常喝醉了,让牛跑出圈了,吃了庄稼,被队里扣工分。他最要不得的就是有几个钱,就要买酒喝掉那几个钱。从大秀十四、五岁起,她爹就在寻思把她嫁了好换几个酒钱。
大秀什么陪嫁都没有,又摊上这么个爹,村里人真的有点不敢要她。后来她爹就把她许给老孟家老二了,那男的有羊角风,发作起来吓死人,口吐白沫,人事不省,见哪儿倒哪儿,迟早是个短命鬼。大秀不肯嫁,她爹就打她,往死里打,说白养了她这么多年,人家都说女儿是爹的酒葫芦,我怎么生下你这么个屎葫芦,尿葫芦----”
静秋猜测说:“那---老三就---答应把她娶了,好救她一命?”
“哪里是那样,老三就给她爹钱买酒,叫他不要把女儿往火坑里bī---。大秀她爹只要有酒喝,女儿嫁谁他其实也不cao心,后来就没bī着大秀嫁那个羊角风了。但是老三就脱不了gān系了,大秀她爹一没酒钱了,就跑去找老三,说这都怪你,你那时不从中作梗,我大秀早就嫁了好人家,给我把酒钱挣回来了。老三怕他又打大秀,每次就给他一点酒钱。
后来大秀的爹就得寸进尺,bī着老三把大秀娶了算了,说你杀人杀到喉,帮人帮到头,你娶了我家大秀了,我就不愁酒钱了。
大秀对老三倒是有那个心思,谁不想嫁个吃商品粮、爹又是大官的?再说老三人又长得好,脾气也好。大秀经常跑工棚去找老三,要帮他洗被子什么的,但老三不肯,我姐也不让,都是我姐抢着拿回来洗了----”
“你姐---喜欢老三哪?”
“嗯,我姐叫大嫂去给老三过过话,但老三不肯,说他在家里有未婚妻,我姐哭了几回,还发誓说一辈子不嫁人了。不过后来她跟赵金海对上象了,就不守她的誓言,成天慌着嫁人了。”
“那你---剪那张照片是想帮你姐的忙?”
长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姐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照片我是前不久才剪的----”
静秋的心砰砰跳,心想可能长芳看出她的心思,帮她剪了那张照片。她问:“那你---帮谁剪?”
“帮人剪是没用的,一定要自己剪的。”长芳坦率地说,“不过我剪他们的照片也没用,只能把他们剪开,不能把我跟他剪拢。老三瞧不起我们这些人的,听说他跟他未婚妻从小就认识,两个人的爸爸都是大官,我们算老几?所以说呀,他给你钱,只是帮你,不是在打你主意。我劝你有钱就拿着,因为你不拿他的钱,别人也会拿他的钱,何必让‘曹三顿’那样的人拿去喝酒呢?”
第45节:山楂树之恋(44)
第十八章
静秋觉得好难受,长芳越是替老三撇清,她就越难受。以前她还觉得老三帮她是因为喜欢她,虽然她碍于自尊心不愿接受,但她心里还是很感动的。现在听了曹大秀的故事,心全都凉了。
她想老三一定抱过曹大秀了,既然他跟她认识这么短时间就敢抱她,那他跟曹大秀认识的时间长多了,不是更会抱大秀吗?看来老三就是书里面说的那种“纨绔”公子,虽然她没查字典,不知道这个“绔”读什么,但那意思她已经从上下文里揣摩出来了,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占女孩便宜的那种人吗?
想到这些,她感到自己像被老三玷污了一样,特别是嘴里。被他隔着衣服抱过,洗了这么多次衣服这么多次澡,应该洗掉了吧?但他的舌头还伸到她牙齿和嘴唇间去过,想想就恶心。她狠狠吐口唾沫,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长芳想把钱塞回静秋手中,说:“你拿着吧,你答应了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静秋像被火烫了一样,一下跳开,那些钱全都掉地上了。她也不去捡,只站得远远地说:“我答应的是收你的钱,我没答应收他的---脏钱,你把他的钱带回去吧,不要害得我明天专门为了这钱跑一趟西村坪,耽误我出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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