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_艾米【完结】(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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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到自己住的那半间房,边织毛衣边胡思乱想。过了一会儿,有人在敲门,她以为是老三,心里紧张地思索该怎么对妈妈撒谎。但等她开了门,却看见是学校钟书记的小儿子,叫钟诚,手里提着个烧水的壶,看样子是到外面水管来打水的。钟诚对她说:“我姐姐叫你去一下。”

  钟诚的姐姐叫钟萍,静秋平时跟她也有些接触,但不算走得很密的朋友。她不知道钟萍现在叫她去gān什么,就问:“你姐找我gān什么?”

  “我不知道,她就叫我来叫你。快去吧。”

  静秋跟在钟诚后面往外走,走到水管那里,她正想往右拐,去钟诚家去,但钟诚指着左面说:“那边有个人在找你。”

  静秋一下子意识到是老三在找她,一定是他看见钟诚来水管打水,就叫钟诚去叫她出来的。她对钟诚说:“谢谢你了,你去打水吧,别对人讲。”

  “知道。”

  静秋走到老三跟前,问:“你----你---找我?”

  他小声说:“想跟你说几句话,方便不方便?不方便就算了。”

  她正想说话,就看见有人从厕所那边过来了,她怕人看见她在跟一个男的说话,会传得满城风雨,拔脚就往学校后门方向走。她走了一段,弓下腰,装作系鞋带,往后望了一下,看见老三远远地跟着。她站起身,又往前走,他仍然远远地跟着。

  她走出了校门,他也跟出了校门。他俩沿着学校院墙根走了一会儿,来到早上她捡球的地方,他跟了上来,想说话,她截断他,说:“这里人都认识我,我们到远点的地方再说吧。”说完,就又走起来。

  他远远地跟着她,她一直沿着学校院墙走,从学校后面绕到学校前门,来到那条小河前。他又想跟上来说话,又被她打断了。她就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渡口了,才想起自己没带钱,她等了他一下,他很乖觉地跟上来,买了两张船票,给了她一张。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船。

  第52节:山楂树之恋(51)

  一直到了对岸下了船,又沿着河岸走了一段,静秋才站下等他。他快步追了上来,笑着说:“像是在演电影《跟踪追击》---”

  静秋解释说:“河那边的人都认识我,过了这道河,就没人认识我了。”

  他会心地一笑,跟着她继续往前走,问:“我们要走哪里去?别走太远了,当心你妈妈找你。”

  静秋说:“我知道前面江边有个亭子,亭子里有板凳可以坐一下。你不是说有话说吗?我们去那里说话。”

  两个人到了那个亭子,里面空无一人,大概是天太冷了,没有谁会跑出来喝东南西北风。亭子就是几根柱子扛着个顶子,四面穿风,静秋找个柱子边的座位坐了,希望柱子多少可以挡一点风。老三在柱子另一边的凳子上坐下,他问:“你吃饭了没有?我还没吃晚饭。”

  静秋急了,劝他:“那你去那边餐馆吃点东西吧,我坐这里等你。”

  他不去。她怕他饿,又劝他,他说:“我们一起去吧,你说了这里没人认识你,就当陪我去吃吧。你不去,我也不去。”

  静秋只好跟他一起去。他们找了一家僻静的餐馆,是家“小面馆子”,就是不卖饭,只卖面食的那种。老三问她想吃什么,她坚持说她什么也不吃,说你再问我就跑掉了。老三吓得不敢问了,叫她在桌子边坐着等,他自己去排队。

  静秋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上过餐馆了。还是很小的时候,她跟爸爸妈妈一起上过餐馆,多半是吃早餐,无非是包子油条豆浆油饼之类的。但这些在文革当中也被拿出来批斗过了,说她们家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爸爸文革初期就被揪出来了,减了工资,后来又被赶回乡下去了,所以她应该有七、八年没上过餐馆了。平时早饭就是在家炒剩饭吃,或者在学校食堂买馒头。后来因为差粮,就总是买那种尾面馒头吃。尾面是面粉厂打面粉的时候剩下的边角废料,黑糊糊的,很粗很难吃,但因为不要粮票,静秋家早饭多半吃那个。

  老三买了不少东西,分几次端到桌子边来。他递给她一双筷子,说:“你---无论如何随便吃点吧,不然我也不吃了。”

  他劝了几遍,她不动筷子,他也不动,她只好拿起筷子吃点。刚好老三买的东西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像他钻到她心里去看过了一样。他买了“大油饼”,外面像油饼一样是炸得huánghuáng的,但里面有糯米的心子,加了葱,香气扑鼻。他买了几个ròu包子,蒸得白白的,还在冒热气,让人很有食yù。他还买了两碗面,汤上面有葱花和香油星子,闻着就很好吃。她一样吃了一点,不好意思吃太多。

  不知道为什么,静秋每次吃老三买的东西的时候,心里就很不安,好像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背着家人在外面大吃大喝一样。她想如果她也有很多钱,能把一家人带到餐馆里,大手大脚的用钱,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那就好了。

  但她没这些钱,现在家里不仅缺钱,还缺粮。为了填饱肚子,她妈妈请人弄到一种票,可以买碎米,就是小得像沙粒的米,是打米厂打碎掉的米,以前都是卖给农民喂猪的,现在不知怎么拿出来卖给人吃,一斤粮票可以买四斤,差粮的人就买碎米吃。

  碎米很难吃,一嚼就满嘴乱跑。最糟糕的是碎米很不gān净,夹杂着很多碎石子和谷头子,每次淘米就得花半小时、一小时的,因为要把碎米泡在一个脸盆里,再用一个小碗,每次舀一点米,和着水,慢慢dàng,慢慢dàng,先把浮在水面的谷头子dàng掉,再把米dàng进另一个脸盆里,舀一碗水,dàng很多下,只能dàng一点米出来,然后再舀水,再dàng,直到碗里只剩下石子了就倒掉。

  静秋总是亲自淘米,因为妈妈很忙,妹妹太小,淘不gān净,如果把那些石子、谷头子吃下去,掉到盲肠里去了,会得盲肠炎的。而且大冬天的,手浸在刺骨的冷水里一淘半小时一小时,妹妹的手也受不了。她很怀念在西村坪的那些日子,吃饭不用jiāo粮票,不管有菜没菜,饭总是可以敞开吃的。

  吃得差不多了,老三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说:“我说个事,你不要生气,行不行?”他见她点头了,就从衣袋里拿出一些粮票,“我---有些粮票,多出来的,我用不着,你要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静秋推脱说:“你自己用不着,寄回去你家里人用吧---”

  “这是L省的粮票,我家在A省,寄回去也没用。你---拿着吧,如果你用不着,就随便给谁吧----”

  “你怎么会剩下这么多粮票?”

  “我们队直接从西村坪买粮,根本不用粮票的----”

  她听他这样说,就收下了,说:“那----就谢谢你了。”她看见他满脸是由衷的感激,好像是她刚给了他很多粮票一样。

  吃完饭,静秋跟老三一前一后往亭子那里走。她想,拿了人家的手软,吃了人家的嘴软,今天又拿了他的,又吃了他的,不是到处都软了?

  第53节:山楂树之恋(52)

  第二十一章

  两个人又回到亭子那里坐下,可能刚吃过东西,似乎不觉得冷了。老三问:“还记得不记得去年的今天?”

  她心里一动,他真的是为这个来的。但她不说她也记得,只淡淡地说:“你说有话跟我说的呢?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过一会儿渡口要封渡了。”

  他好像什么qíng况都摸清楚了,说:“十点封渡,现在才八点。”他看了她一会儿,小声问,“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了----我以前那个女朋友的事?”

  她更正说:“是你未婚妻。”这个词实在是太正规了,但在当地口语里,没有一个跟“未婚妻”相应的土话。如果用“对象”或者“女朋友”来代替,又觉得没到火候,不能体现出问题的严重xing。

  他笑了一下:“好,未婚妻,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们早就---不在一起了。”

  “瞎说,你自己对大嫂说的,你有未婚妻,你还给了照片她---”

  “我对她说我们在一起,是因为她---要把长芬介绍给我。她们一家都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好----直接说不行呢?”他声明说,“但我们两年前就分手了,她---婚都结了。你要不信的话,我可以把她的信给你看。”

  “我看她的信gān什么?你不会编一封信出来?”她嘴里说着,手却伸出去了,问他要信。

  他摸出一封信给她,她跑到路灯下去看。路灯很昏暗,不过她仍然可以看出是封分手的信,说老三故意回避她,在外面漂泊,她等了太久,心已经死了,不想再等了,云云。信写得不错,比静秋看到过的那些绝jiāo信写得好多了,不是靠毛主席诗词或语录撑台子,看得出是有文化的,而且是文化大革命前的文化。

  静秋看了一下落款,叫“丹娘”,她脱口问道:“丹娘不是个苏联女英雄吗?”

  “那时的人都兴起这些名字,”他解释说,“她比我大几岁,是在苏联出生的。”

  静秋听说丹娘是在苏联出生的,敬佩得无法,而且一下就把她跟那个拿不定主意爱谁,跑去问山楂树的女孩联系起来了。她自卑地问:“她是不是---好漂亮?长芳和大嫂都说她很漂亮。”

  他笑了一下:“漂亮不漂亮,要看是在谁的眼睛里了。在我眼睛里,她----没有你漂亮----”

  静秋觉得jī皮疙瘩一冒,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一下就把他的形象搞坏了,又从“湿裤”公子变回“纨绔”公子了。试想,一个正派人会当着别人面说人家漂亮吗?而且他这是不是算得上自由主义了?当面不说,背后乱说,开会不说,会后乱说,这不是毛主席批评过的自由主义倾向吗?

  静秋知道自己不漂亮,所以知道他在撒谎,肯定是在哄她。问题是他这样哄她的目的是什么?可能转来转去,又回到那个“占有”的问题上来了。她四面一望,方圆几百米之内一个人都没有。刚才还在为这个地方僻静心喜,现在有点害怕自己把自己丢到陷阱里来了。她决心要提高警惕,拿了他的也不能手软,吃了他的也不能嘴软。

  她把信还给他,倒打一耙:“你把她的信给我看,说明你不能替人保守秘密,谁还敢给你写信?”

  他苦笑了一下:“我这也是没办法了,一般来讲,我还是很能替人保守秘密的,但是----我不给你看,你就不会相信我,你叫我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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