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在信里告诉她,说现在上面下了一个文件,职工退休的时候,可以由他们的一名子女顶替他们的职位,叫“顶职”。据说这个文件不公开传达,由有关部门自己掌握。老三叫她让她妈妈去学校或者教育局打听一下,看她能不能顶她妈妈的职,这样她就不用下农村了。老三说你很适合教书,如果你顶你妈妈的职,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老师。
静秋看了几遍,不相信真有这样的事。她倒不想顶职,但她非常希望她哥哥能够顶职回城,因为哥哥太可怜了,他初中毕业那会,正是父母挨整的时候,就没能上高中,一毕业就下农村去了,在那里一呆这么多年,到那个队cha队的知青去了几拨又走了几拨了,她哥哥还没招回来。
哥哥在乡下的时候,亚民有时会到静秋家来拿信,因为哥哥不敢把信写到亚民家去,就写到自己家里。每次来,亚民都会跟静秋讲她和静新的故事,讲他们以前在一个班读书的事,讲静新怎么样请人去她家把她叫出来,讲班上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也喜欢静新,但是静新只喜欢她一个人。
但讲得最多的,就是怎么样才能让静新招回城里来,只要他招回来了,她父母就不会横加阻拦了。静秋每天都在希望哥哥快点招回来,怕他老呆在乡下会毁了他和亚民的爱qíng。
现在她看到这个顶职的消息,欣喜万分,连忙跑回家去告诉了妈妈。她没敢说是从老三那里听来的,她只说听同学讲的。
妈妈听说是同学讲的,就不太相信,但妈妈觉得去问问也不是什么坏事,不做这个指望就行了。妈妈找学校的钟书记打听了,钟书记说他还没听说这事呢,不过他下次去教育局开会的时候,会打听一下。钟书记的女儿钟萍已经高中毕业了,但赖在城里没下去,搞得群众很有意见。现在钟书记听说了顶职的事,也很感兴趣,很快就把消息打听到了。
大概是为了感谢妈妈告诉了他这个消息,钟书记从教育局一回来就来告诉妈妈,说的确是有这样一个文件,但具体怎么执行要由各个单位自行掌握,比如文教单位,怎么个顶职法?你不能说父母能当老师的,他们的小孩也就能当老师吧?
钟书记说:“张老师呀,感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我现在还不到退休年龄,不过我爱人快到退休年龄了,她身体不大好,可以办病退,我想让她病退了,让我钟萍顶职。我看你也办个病退,让你家静秋留城里吧。女孩子下乡去,总让人不大放心。”
妈妈没想到自己平时只敢仰视的钟书记居然也担心女儿下农村的事,可怜天下父母心。听钟书记的口气,如果妈妈申请病退,学校是会同意让静秋顶职的,妈妈感激万分,千恩万谢了一番才告辞。
妈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静秋,说妈妈这些年担着的心,今天总算可以放下一半了。我这就去申请病退,让你顶职,你就不用下农村了。等到你顶职的事办成了,我的另一半心就放下了。
静秋说:“应该让哥哥来顶职,他下去这么多年了,受了太多的苦,而且亚民家里也是因为哥哥在农村才反对他们俩的事的。如果能让哥哥回城里来,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静秋把这事告诉了亚民,亚民高兴死了,说这下好了,我跟你哥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家里也不会再阻拦我们了。亚民连忙给哥哥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但哥哥不同意,说他已经下去这么久了,就gān脆等着招工吧,下乡这么多年,又占掉顶职的名额,太不合算了,不如把这个机会给静秋,这样静秋就不用下乡了。
静秋的妈妈是坚决不让静秋下乡的,她妈妈经常做噩梦,总是梦见静秋出了事,妈妈到乡下去看她,只见她躺在一堆稻糙里,头发蓬乱,眼神呆滞。
妈妈问她:“你怎么啦?静秋,你告诉妈妈,到底是怎么啦?”
她不说话,只是嘤嘤地哭,妈妈什么都明白了。
妈妈把这个梦讲给静秋听,静秋虽然不知道梦中的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猜得出一定是像那些女知青一样,被人“糟蹋”了。
妈妈说:“我绝对不会让你下农村的,你还年青,不知道女孩子在乡下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自古红颜多薄命,你在学校里就有这么些人打你主意,找你麻烦,你下了乡还有好的?”
第四部分
第63节:山楂树之恋(62)
第二十五章
在静秋一再坚持下,妈妈向学校提了让静新顶职的事,但学校说静新只念过初中,不适合教书,我们同意静秋顶职,是因为她是高中生,德智体全面发展,适合做老师。如果你退休是静新顶职,那我们就不一定批准了。
妈妈把学校的意思告诉了静秋,静秋没办法了,只好顶职了,总不能把这么个机会白白làng费吧?但她很为哥哥难过,一心想为哥哥想个别的办法。
她在心里感谢老三及时告诉她这个消息,不然的话,她妈妈肯定不知道这事,说不定就错过了。她很想告诉老三她顶职的事,但不知道怎么才能告诉他,没有电话,她也不敢写信,更不敢亲自去,只有被动地等他来找她。而他竟然像是向党表了决心一样,说等她毕业,就等她毕业,除了让长芳送了那封有关顶职的信以外,就真的没来打搅她。
而她现在却像他说的那样,得了相思病了,很想很想见到他。凡是跟他有一丁点关系的东西,都使她感到亲切。听人说个“三”,“勘探队”,“A省”,“B市”,“军区”,等等,都使她心跳,好像那就是在说老三一样。
她从来不敢叫他名字,在心里都不敢,但她见到姓“孙”的或者叫“建新”的,就觉得特别亲切。班上有一个叫张建新的,长得又丑,人又调皮,但就因为他的名字里也有个“建新”,她就无缘无故地对他有了好感,有几次还把自己的作业借给他抄。
现在她几乎每天都到江老师家去,去学拉琴,去抱抱江老师不满一岁的小儿子,去借江老师家的fèng纫机用。但在这些目的下面,似乎还有一个目的,她自己也不敢细想那个目的是什么。她只知道如果她去的时候成医生不在家,她就会坐立不安,一直等到他回来了,听见他的说话声了,她才仿佛完成了当天的任务一样,安安心心地回家去。
她并不要求能跟成医生说上话,见上面,她只要听见他回来了,听见他的说话声了,她的心就安逸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就是想听成医生说话,因为成医生是说普通话的。K市人在日常生活当中是不说普通话的,江老师在外面呆了那么久,说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但一调回K市,就只在课堂上说普通话了,平时都是说K市话。
K市人很挑剔,如果听到你一个本地人说普通话,马上跟你有了隔阂,觉得你装腔作势,有的就不客气地指出来:“你K市土生土长的,还别别扭扭地说个什么普通话呢?”但对外地人,他们还是很宽容的。所以成医生虽然也学了不少K市话,但大多数时间还是讲普通话。
静秋听到成医生说话,就觉得亲切。有时他在隔壁房间说话,她会停下手中的活,静静地听他的声音。那时她常常有种错觉,觉得隔壁房间里说话的人就是老三,这就是老三的家,而她就是老三家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是老三家的什么人,她觉得是什么都行,只要能天天听到他说话就行。
好在她有许多机会到成医生家去,因为江老师经常请她去做衣服。刚开始江老师是请静秋帮儿子织毛衣,织完了就坚持要给工钱,说织件毛衣不容易,得花很多时间。但静秋不肯收钱,说我帮人织毛衣从来不收钱的。江老师就要送静秋一段布料,说是自己买了,但花色太年轻了,自己穿不合适,你拿去做衣服穿吧,静秋还是不收。
后来江老师就想了个别的办法来报答静秋。江老师家有fèng纫机,但她只会fèngfèng短裤什么的,而静秋会做衣服,可家里没fèng纫机,都是手工做。江老师就叫静秋上她家学踩fèng纫机,说:“我那机器空在那里,灰尘都堆了好厚了,我没时间用,也不会用,你来用吧,不然该生锈了。”
静秋一直想学踩fèng纫机,也在同学家踩过几次,但没机会多学,现在江老师叫她去用fèng纫机,真是天上掉馅饼了,就经常跑去学,很快就把fèng纫机踩得滴溜溜转了。
第64节:山楂树之恋(63)
江老师买了几段布,让静秋帮她和奶奶做罩衣,帮两个儿子做衣服。静秋就裁好了,做出来了,每件都很合身。
那时静秋只敢做女装和童装,而且只敢做上衣,觉得男装的几个衣袋很难做,裤子的腰和口袋也很难做,怕做不好。江老师就买了布,叫静秋拿她两口子做试验品,帮她做棉衣,做呢子衣服,帮成医生做中山装和长裤。江老师说:“做吧,我布料都买了,不做làng费了。别怕,裁坏了就裁坏了,了不起拿来给哥哥做衣服,如果给哥哥做不行,就给弟弟做,总不会làng费的。”
静秋就大起胆子裁了,做了,结果每次都做得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静秋给成医生做衣服的时候,常常会弄得脸红心跳。有次要为成医生做长裤,需要量裤长和腰围,还要量直裆横裆。她拿着软尺,来为成医生量腰围,成医生把毛衣拉上去,好让她量裤腰。虽然成医生裤子里还扎着衬衣,绝对看不见皮ròu,她还是吓得跳一边去了,说:“不用量了,不用量了,找条旧裤子量量就行了。”
还有一次是做呢子的上装,因为料子太好了,静秋不敢光照着旧衣服做,只好叫成医生站在那里,她来量他的肩宽胸围什么的。她拿着软尺,两手从成医生身后围到胸面,尽力不碰着他的身体。当她把软尺两边合拢,想来看看胸围是多少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呼吸不上来了,她的眼睛正对着成医生的胸部,她觉得又闻到了老三身上那种男人的气息。
她头晕眼花,无力地说了声:“我还是照你的旧衣服做吧。”就匆匆跑开了。后来她就尽量避免给成医生量尺码,找件旧衣裤量量算了。衣服做好了,也不敢让成医生穿上试给她看。
那时兴穿“的确良”和一些别的化纤布,当地人叫“料子布”。料子布做出来的东西,用熨斗一烫,就很挺括,不容易打褶,穿在身上很“笔挺”,而且不用布票,所以K市人以穿料子衣裤为时髦。
做料子布的衣裤需要锁边,江老师见静秋每次得跑到外面去请人锁边,就托熟人帮忙买了一台旧锁边机回来,那在当时简直就是惊人之举了。那时的江心岛,有fèng纫机的家庭都不多,fèng纫机大多是女孩出嫁时对男方提出的要求,属于“三转一响”里的一转,其他两转是自行车和手表,那一“响”当然是收音机。现在江老师家不仅有fèng纫机,还有锁边机,简直叫人羡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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