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说过。”
她很想问他是不是也像满家岭的男人那样,一生只娶一个女人,一生只跟一个女人那个,但她不好意思问这么个人化的问题,只调皮地问:“你们这里有女人树,那有没有男人树呢?”
她本来是信口一问,以为答案肯定是“没有”的,但他很自傲地回答说:“怎么会没有呢?有女人树,就有男人树,就像有女人就有男人一样。”
她想象一棵挂满了男人那玩意儿的大树,觉得太滑稽,不好意思请他带她去看,但他主动说:“想不想去看男人树?”
“在哪里?”
“上面。”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好像是“阿拉法特头巾”那块,她有点胆怯:“怎么长那么高的地方?”
“男人树当然长在高的地方。”
她暗自嘀咕,莫非满家岭的树也有男尊女卑的思想,男树就一定要长在比女树高的地方?
他很武断地说:“你看了女人树,就必须看男人树。”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男尊女卑思想的表现,有点望而生畏地说:“我是很想看,但是要爬山。”
“我可以背你。”
“行。”
两人背一段,爬一段,费了好长时间,才听他说:“到了!”
令她大失所望的是,树上一个男根都没挂,就是一棵长相寻常的树,似乎比女人树还柔弱,枝gān细细的,树叶随风婆娑,她佯装生气地说:“原来你在骗我!这哪是什么‘男人树’?”
“这就是‘男人树’啊!”
“这一点都不像。”
“不像什么?”
她有点心虚,脸也红了。
他不知趣地追问:“不像什么?”
她答不上来。
他也不像刚才解释女人树一样解释给她听,只反反复复地追问:“不像什么?”
她估计这“男人树”是他编出来让出她洋相的,她这回真的生气了:“你太坏了!我不理你了!”
7
一直到晚上睡觉之前,丁乙还没忘记那个神器,总想找机会查个水落石出。
她吃完晚饭,看了不到十分钟的电视,就觉得困极了,遂告退,进房睡觉。下午已经在塘里洗过澡,她决定入乡随俗,就不麻烦他去烧洗脚水了,只问他要了一杯水,站在门外刷了牙,返回房间里。
她知道满大夫一时不会进房来睡觉,他是个孝顺孩子,要陪着父母看电视,但她为保险起见,还是闩了门。就着如豆的灯光,到处寻找那个捆得密密匝匝的红筒筒,很担心即便找到了也解不开那麻绳。她在房间里至少寻了三遍,也没找到,只好躺chuáng上去等他,看他进来睡觉时是不是带着那个神器。但她刚躺下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真沉,其间连厕所都没上,一直到第二天被他叫醒,又是心乱跳,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等到记起是在他家的chuáng上,又把chuáng的方向搞错了,对着墙就伸出两腿,准备溜下chuáng去,结果脚趾被墙撞得一弯,疼到心里去了。
她哎哟哟叫起来,但他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只忙着收拾东西。她龇牙咧嘴了一阵,等到疼痛不那么钻心了才问:“怎么啦?又要去拜望岭上的老人?”
“今天还拜望什么?”
“那你这么早叫我gān什么?天还没亮呢。”
“今天要赶回A市去了,不起早能行吗?”
她这才记起今天是回程的日子,顿时觉得十分沮丧,不知道是舍不得满家岭,还是害怕那一整天的艰苦跋涉。
等一切收拾完毕,他就在门口叫她,带着她去向他父母辞行。
他妈妈又撩起衣角擦眼泪,而他爸爸则吧嗒吧嗒抽着长烟袋不说话。最后他妈妈对她哇啦哇啦说了一通,他翻译说是叫她经常回家来住,她连连应允,但他都没来得及翻译给他妈妈,就拖着她上了路。
山里的早晨很凉,也很静,路上就他们两个,但田里已经能看到劳作的女人了,还能看到薄薄的炊烟。不时传来几声狗叫,还有公jī的啼鸣,路边的小糙都挂着露水,没走多远鞋就被打湿了。山间弥漫着一股青糙和山雾的气味,搞得她有种莫名的感动,大约是书上描写的“恬淡的感伤”,心想如果两人能走慢点,边走边吟几句抒qíng诗什么的,倒也làng漫。
但他像被鬼赶慌了一样,匆匆地走,她也只好一路小跑跟着他,跟不动了,就让他背一段,就这样背背走走,终于走出了满家岭。
他们傍晚时分才赶到A市长途汽车站,下车之前,他主动说了一次话:“幸亏我催你快走,不然的话,就赶不上县城到A市的最后一班车,今天别想回A市了。”
她听他这样一说,觉得也挺有道理,胆子也大多了,问道:“我从昨天起就想问你,那个神器,你到底藏哪里了?”
“没藏哪里。”
“你是不是放在别的房间了?”
“我放别的房间gān什么?”
“就放在我们房间里?那我怎么找了几遍都没找到呢?到底放在哪里?”
“就放在窗子下面那个墙dòng里。”
天啊,放在墙dòng里!这谁能想得到?他家的墙,到处是dòng和fèng,随便挑一个放那个红筒筒,还真让人难以觉察,谁知道哪个墙dòng里放了东西?
她问:“你昨晚用了神器没有?”
“用没用你不知道?”
“你肯定用了,不然我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沉呢?”
“你以为神器是安眠药?”
“那你说神器是gān什么的?”
他像没听见一样,什么也没回答。
两人走出车站,她正准备叫个出租,先送她回家,再送他回医院,却见他把两个袋子往她手里一塞:“快拿着,我的车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跑掉了,跟在一辆行驶着的公共汽车后,一阵狂奔。车停了,他转到车门那边去,她看不见他了。等车开走之后,她发现他老人家已不在原处。
她气得差点哭起来,这什么人啊?人家辛辛苦苦跟着他回一趟老家,替他挣了面子,出了风头,安抚了家中老人,他连送人家回家都不肯,也不知道等人家先坐出租走了,再依依不舍地追着车挥手,然后怅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就这么率先跳上公车跑掉了!现在天都黑了,难道他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感恩也不懂?责任心也没有?
丁乙生了一阵气,自己叫了辆出租,坐进去,说了C大的校名,就沉思起来:他跟他那女朋友是不是根本没chuī?不然他现在这么匆匆忙忙跑回去gān吗?今天肯定是不用上班的,他一个单身汉,难道还要赶回去看新闻联播不成?只能是为了一个女人,才会丢下另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刚刚帮了他大忙的女人。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车进了校门都没觉察,直到司机不耐烦地问“下面往哪走”她才惊醒过来,四面张望一下,总算回到现实世界,指点说:“前面那个路灯往左拐。”
到了她家楼前,她下了车,付了钱,上楼来到自己家门前。
她刚一敲门,她妈妈就把门打开了,惊喜地说:“二女回来了,这下好了!”
她爸也迎了出来:“怎么现在才回来?把我们两个急死了。”
她有点不耐烦地说:“急什么呀?不是说好今天回来的吗?”
“是说好今天回来的,但没想到这么晚啊!”
“这哪里晚?八点都不到。”
妈妈马上斩断这个前景不容乐观的对话,张罗说:“你先洗个澡,我把饭菜热一下端上来。我们都没吃,在等你。”
她把那个粗布袋子jiāo给妈妈:“里面有熏山jī,蒸一下挺好吃的。”
“是吗?那我现在就用高压锅蒸一点。”
她提着旅行袋来到自己的卧室,拿出里面的东西,发现那毛巾看上去真脏,在满家岭换下的衣服也真脏,头上黏黏的,脸上灰灰的,马上拿了换洗的衣服,到浴室去洗澡。
她脱了衣服,站在莲蓬头下,温暖的水流冲在身上,真慡啊!她环顾小小的浴室,看见挂在莲蓬头上那个放香波的架子,墙角摆的一个擦墙的塑料刷子,还有毛巾架上挂的几条毛巾,都是那么熟悉而亲切。
还是自己家好!一切都是那么舒适,闭着眼都知道厕所在哪,客厅在哪,爸爸妈妈像捧星星一样捧着她,不像在满大夫家里,又陌生又拘束,话也听不懂,路也不认识,一切都要仰仗他帮忙,洗澡洗脸那么不方便,上厕所也不方便,凡此种种,罄竹难书。
等她洗完澡,换了gān净衣服出来,穿着软软的布拖鞋到客厅吃饭的时候,她已经后怕自己怎么能够坐那么远的车,走那么远的路,爬那么高的山,蹲那么简陋的厕所,睡那么硬的chuáng了,感觉那些壮举都是一个叫丁乙的傻女人完成的,而不是她自己。
吃饭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不问她此次旅行的事,只找些jī毛蒜皮的邻里新闻讲讲。她意识到自己可能qíng绪不高,使父母担心了,马上打起jīng神,给父母学说“同学家乡”那些趣事,听得父母乐不可支。
妈妈心疼地说:“这次可把你累坏了,我以前带学生支农,都没去过条件这么艰苦的山村。”
爸爸是C大中文系民间文学教授,对“同学家乡”的民风民俗特别感兴趣,不仅听得带劲,还不时提问,最后竟然说:“嗯,你这个同学的家乡很有意思,值得研究。你让你同学帮忙打听一下,看能不能跟当地政府取得联系,安排我带几个学生去那里采风。”
她支吾其词,不想让父母知道那所谓“同学”的尊姓大名,连“满家岭”这个地名都不想让父母知道,不然父母一下就能猜到所谓的“同学”究竟是谁了,因为姓满的人应该不多。
她倒不是怕父母会gān涉她谈恋爱,而是怕满大夫不会跟她谈恋爱,如果父母知道她此行是冒充满大夫的女朋友回家招摇撞骗,肯定会觉得她太冒失,说不定还会督促她跟满大夫弄假成真。
但满大夫那个人,她实在没信心。
后来发生的事,证明丁乙的保密是完全有必要的,幸好她没告诉父母她那所谓同学就是满大夫,不然就尴尬了,因为满大夫从回来之后就仿佛驾鹤西去,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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