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客人听说要一小时,就改成自己来拿,所以店堂里一直都排着长队。BENNY最忙了,因为他是总指挥,他从海伦手里拿过她接的那些单,先过一遍,把那些能一锅炒出来的菜集在一起叫给厨房的人,然后把那些单子摆在桌上,等东西到齐了一个一个地打包。这期间他还要炸东西,烤东西,煎锅贴。如果酸辣汤、云吞汤、蛋花汤用完了,他还得打汤。
相比而言,海伦的工作就算最轻松最悠闲的了,因为她接一个ORDER只要几分钟,但他们做一个ORDER就很要一点时间。阿GAM把饭炒出来,放到阿SAM面前。阿SAM把菜炒出来,装进饭盒里。BENNY要把东西炸出来,还要打汤,打包,等这一切都弄好了,她提出去给客人,收一下钱就行了。
这家餐馆还是比较讲究质量、不糊弄客人的,做一个餐要的时间也就相应多一些。比如炒饭,很多餐都是跟炒饭的,炒饭又有很多种,有jī炒饭、牛炒饭、虾炒饭、叉烧炒饭、本楼炒饭、净炒饭等等。不用说,不同的炒饭不能混在一锅炒,得一样一样地炒。有些餐馆图快图简单,就炒一大锅饭放在那里,要用的时候就盛一碗。但这家餐馆都是现炒的,来一个ORDER就炒一个饭,这样当然新鲜好吃,但时间自然也要得多一些。
BENNY说今天很忙,叫她不要到厨房里去,免得烫伤了,也免得“阻住”他,她只要管住前面这一摊子就行了。她忙完自己的事,等他们做餐的时候,就站在厨房门口看他们,发现他们个个都把自己的本职gān得很出色。炒饭的炒得铿铿锵锵,极有节奏;炒菜的抛锅抛得菜上下翻飞,看得她眼花缭乱。
她最爱看的,还是BENNY打包。他拿起一个纸袋,捏住一边,扬起手来,在面前弧形地一抖,那个纸袋就乖乖地张开了。他很快地垫进一张硬纸板,把饭菜装进袋子,两手同时从好几个地方抓了SAUCE、面gān等等,扔进纸袋,把纸袋上方卷一卷,弄落实了,再把MENU折一折,用订书机订在纸袋上,最后把纸袋放进一个塑料袋。很快,一个ORDER就四平八稳地站在桌子上等着被提走了。
她很喜欢看他gān活,因为他gān得很熟练,似乎熟练不仅能生出巧来,也能生出美来。而且他gān活的时候,有一种全神贯注,沉浸其中,心无旁念的神qíng,使你觉得他不是在gān餐馆,而是在gān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一直忙到十点多,才慢慢舒缓下来,店堂里的长队不见了,电话铃也不象催命一样响个不停了。阿SAM唱着歌,向海伦诉苦:“阿姨呀,‘我是真的真的好累’----”
老板兴高采烈地问海伦:“阿姨,今天骂你的人多不多呀?”
海伦如实相告:“有几个,都是因为餐送晚了,在那里发脾气---”
老板得意地说:“有客人骂你我就开心耶,说明生意好嘛。”
海伦也很开心,虽然餐馆生意好不好并不影响她的月收入,但她好像也把餐馆当成自己的事业一样,衷心希望餐馆生意好,至少生意好就意味着餐馆需要她。她尤其不愿意刚好自己一来,餐馆的生意就垮了,因为她知道中餐馆的老板都是有点迷信的,如果你一来,他店里的生意就不好了,他会把这怪在你头上。
海伦第一次没能早走,因为BENNY一直忙着,没时间给她做晚餐。快十一点的时候,他低声对她说:“今天就不----回去了吧,待会可能有雷阵雨,如果你在路上碰到雨----就麻烦了。”
她想到他们那屋子里住的全是男的,觉得不方便,就推脱说:“我还是回去吧,我没带换洗的衣服----”
“没问题耶,餐馆买了很多这种红T恤,你可以随便拿一件穿----”
她又想到内裤rǔ罩什么的也得换换,又推脱说:“可是我没带漱洗的东西----”
他没再劝她,很快给她炒了一个菜,打了包,又到门外看了看天,咕噜说:“也许你还来得及开到吧,哎,你这个傻呼呼的,只好让你去冒险了---”
他提着她的晚餐,跟她走到她的车跟前,等她坐进车里了,他就jiāo待说:“如果遇到大雨了,记得把应急灯打开,让灯一闪一闪的,这样后---面的车就能看见你的车,不会撞你。实----在看不见路了,就开到路边停下,等雨停了再走,也记得把应急灯开着----,不要为了赶路开太快,要小心,莫乱来---”
她乖乖地点头,一一应承下来,然后发动了车,在他的注视中开离餐馆。她刚开上高速公路,瓢泼大雨就劈头盖脑地下起来了,她从来没在这样大的雨中开过车,她把雨扫调到了最快速度,还是赶不上雨点的速度,再加上旁边的车和前面的车激起的水花,她的车窗玻璃上象是蒙了一层水帘,什么也看不清。
她想把车开到路边去停着,但她看不见地上的LANE,也看不见后面的车,不敢换LANE。她打开了应急灯,让灯一闪一闪,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挪,生怕待会地上积下太深的水,会把她汽车的发动机淹得熄火了。她想如果发动机死了,她就会停在路中间,不知道车熄火了,灯还会不会亮,如果不亮,那就糟了,后面来的车肯定会撞上她。
开了一会,其它的车都不知道开哪里去了,好像只剩她一辆车在雨中行驶。急风bào雨打在她的车上,弄出很大的响声,四周一片漆黑,她害怕极了。靠驾驶室这边的车窗有点漏雨,她身上很快就淋湿了。突然间电闪雷鸣,她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被雷打死了。如果她被雷打死了,她的女儿怎么办?
她恨不得哭一场,只恨当时没听BENNY的话,就在他们那里住一夜,她想他们一定不会为难她,BENNY一定会保护她。现在被围困在这样的大雨之中,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地开回去。
她正在胆战心惊地一寸一寸挪动,突然听到右边那条LANE上有人在按喇叭,她看见了一辆深色的VAN,驾驶室里亮着灯,她认出开车的是BENNY,在向她这边招手。他又按了两声喇叭,她也回按了两下,表示听见了,然后她看见他慢慢开到她这条LANE上来了,走在她前面。
她紧跟着他的车开,觉得雨似乎小了下去,天也不那么黑了,雷也不那么可怕了,闪也不那么刺眼了。她一路跟着他向前开,似乎很快就下了高速公路,上了她门前那条路。他开进了一个加油站,她也跟着开了进去。他停了车,她也跟着停了车。他下了车,她也打开车门,正想钻出车去,他对她做了个“不要下车”的手势,很快地跑到她车边,从另一边钻进她车里。
她有点发抖,不知道是因为身上淋湿了冷还是什么别的,她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你没驾照吗?”
“只要不被抓住就没事----。怕不怕?”
她点点头。
“哭了没有?”
她老实说:“差点哭了----”
他打开车里的灯,看见她身上都淋湿了,摇摇头:“太危险了,你车窗漏雨要尽早修好,如果身上淋湿了,会被雷击中的---。明天找个时间去修车----”
她点点头,望着他,等他来训她,说几句诸如“我叫你就在我们那里住”之类的话。但他没说,只望着窗外的雨,说:“不该让你走的----,差点把你吓死----”停了好一会,他小声说,“也差点把我吓死----”
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突然很希望他伸出手来,把她抓过去搂在怀里。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好像是“无以回报,以身相许”的冲动,又象是有生一来第一次对一个异xing起了一点肌肤之亲的渴望。她搞不懂自己,也不想搞懂,只呆呆地看着他,等他伸出手来。
他也看着她,怜惜地说:“看你惊魂未定的样子,真是有点----傻呼呼的。”他看了看车窗外,“雨小了,你自己开回去吧,我要到餐馆接那几个傻呼呼的去了。我把车开到这里来了,他们回不去,都等在餐馆里----”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等海伦开着车回到住处时,雨已经全停了。她一进门,JOE就问:“下大雨的时候你正在路上吧?”
“嗯,差点吓死了。”
JOE说:“这边很早就在下雨了,我往你们餐馆打了个电话,想叫你gān脆等雨停了再往回开,但是打晚了一点,你们餐馆的人说你已经走了,大概你走的时候,餐馆那边还没开始下雨。”
海伦感激不尽,连声说:“谢谢,谢谢,你想得太周到了---”
“那个接电话的人是你们餐馆哪一个?我听他英语说得挺好的,一定是那个接单的吧?”
海伦说:“是他,他叫BENNY,十二岁就移民来美国了,难怪他英语口语那么地道。不过很奇怪,他在这里读的书,怎么会落到打餐馆的地步呢?”
JOE说:“你以为在这里读的书就一定能读到大学?他们广东那边移民出来的,有很多都是农民,到了美国都是靠打工为生,他父母说不定大字不识一个。那样家庭出来的孩子,智力一般都不怎么地,哪里能读大学?只能在餐馆gāngān。到了他们的下一代,又是一样,父母是gān餐馆的,孩子上学又不行,长大了仍然只能gān餐馆。”
她见他这样看不起BENNY,有点不高兴,她觉得BENNY打餐馆工,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的。但她知道JOE说的也不算错,可能通常qíng况是这样的,BENNY应该是个例外。她决定不跟JOE抬杠,免得越说得多,他越发把BENNY贬得一文不值了。她说:“我衣服都打湿了,我先去洗澡。这是我从餐馆带回来的饭菜,你先吃着。”
JOE说:“我吃过晚饭的,不过每次见你带的菜好吃,就又想吃两筷子。你快去洗澡吧,等你洗完了一起吃。”
海伦连忙跑进洗澡间去洗澡,洗着洗着,想起BENNY“训”过她的,说她每次回到家,不知道打个电话过去报平安。但今天他等于是把她送到家门口了,她不知道还需要不需要报一下平安。她怕打了电话其它几个小伙子又来笑他们两个,但她很担心他回去的路上被警察抓住了,决定还是打一个电话。
她很快洗了澡,往他们的住处打了个电话,是阿GAM接的。她说找BENNY,阿GAM就说BENNY在上厕所,没有半个小时不会出来,这是他的老规矩。海伦知道他没被警察抓住,就放了心,说不用叫他了,我只是问问他到家了没有。说完,就说声NIGHT,挂了电话。
吃过饭,她躺在chuáng上,眼前老是今晚大雨中那一幕。那些个镜头在她脑海里重放,感觉象是一部电影。本来是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无比嘈杂的,但当他的车开到她跟前时,似乎电影的一切音响都停下了,只有画面。他无声地对她微笑,他的车无声地滑到她前面,两辆车无声地相跟着前行,她的心是那样安宁,对他是那样的信任,不管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她都会跟在他车后面,无声地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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