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了,也不答话,照旧喂他菜吃,她自己一边啃玉米,一边看BENNY,合得拢嘴的时候就啃口玉米,合不拢嘴的时候就傻笑。
BENNY说:“我讲个故事你听,从前有一家人,老---爸很小气,有天买了一条咸鱼,舍不得做了给家里人吃,就挂---
在墙上,让两个儿子看一眼鱼,吃一口饭。两个儿子只好老---
老实实地看一眼,吃一口。后来弟弟告状说:‘老爸,哥哥刚才多看了一眼。’老爸就骂大儿子:‘再---多看,咸---死你。’”
她从桌子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好啊,你在含沙she影。”
他呵呵地笑:“谁叫你光看不吃的?看一眼,吃一口嘛,光看不吃,当心咸死了。”
她也不生气,只笑嘻嘻地说:“你以后不用为我做菜了,我就看一眼你,吃一口饭。”
他低声说:“我以后连饭都不用吃了,就看一眼你,吃一口你。”
她又在桌子底下踢他一下:“坏蛋!一说就说歪了。”
他不回答,也不反踢她,只盯着她微笑。她突然想,难怪别人说“打qíng骂俏”,真是又打又骂。她只在电影上看见过那些国民党的姨太太们爱在桌子底下踢她们的qíng人相好,那时她总觉得那是低级庸俗的东西,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做起来了。
她怕BENNY
会觉得她风骚不正经,决定不再放肆了。他好像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子就变安静了,以为她又在生什么气。他用受了伤的手来碰她的手,大概知道她舍不得敲他那只手。她没敲他的手,让他的手放在她手上,她用另一只手握着一个玉米,慢慢啃了吃。
他盯着她看,看得她不好意思吃了,问:“看什么?再看,咸死你。”
他笑了笑,笑得有点怪,也有点坏,她问:“你笑什么?”他不回答,她就忘了刚才的决心,在桌子底下踩住他的脚,问:“说不说?不说我使劲踩了。”
他不说,只嘻嘻地笑:“随便踩,只要不踩那只脚,我不怕。”
她使点劲踩了他一下,就松开了:“你到底在那里笑什么?”
“你真的要我说?我说了,你不许发脾气啊。”
“你说,我不发脾气。”
他站起身,边退边说话,好像随时准备逃命一样:“你吃玉米的样子----就像是在----,算了,我不看了,再看要流鼻血了。”
刚吃过饭,LINDA又打电话来了。海伦不用听声音,只看了一眼CALLERID,就知道是LINDA。即便知道LINDA
已经嫁人了,即便有刚才跟BENNY那么融洽的jiāo流,她仍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好像BENNY一接电话,就会回到LINDA
怀里去一样。但她没说什么,马上叫BENNY来接电话:“找你的,是LINDA。
他笑了一下,说:“喝醋了?”然后他就接过电话,HELLO了一声,听了一会,对电话里的人说,“是海伦,在这里打工的。”
他说的是粤语,但因为里面有她自己的名字,句子又很简单,她基本上听懂了,心想可能是LINDA在问BENNY
刚才接电话的是谁,或者在问最近几天接电话的是谁。她估计LINDA
有点吃醋了,因为每次打电话来都是一个女的先接的,而且今天他还说“喝醋了?”。
她又准备自觉地到后面去,免得影响他打电话,因为他正好又在炸芝麻jī,不能走到餐馆外面去打。她刚抬脚往后面走,他就一把抓住了她,问:“又要跑?”
“我不跑,我---去后面帮忙。”
“不用嘛,就在这里,不要等我一转身又---找不到你了。”
她指指电话,又指指自己的嘴,意思是叫他小声点,免得让LINDA听见。他笑了一下,仍然用手抓着她,用英语跟LINDA说话。
她被他抓着,只好站在那里,小声说:“你要我呆在这里,那你就让我来炸芝麻jī,不然我又跑了----”
他把手中的铁夹子jiāo给她,让她来炸,叮嘱说:“小心,不要烫了自己。”他回到电话上去,一边用英语讲电话,一边看她炸芝麻jī。
她来了这么久,虽然没炸过芝麻jī,但就像人们说的那样,“没吃过猪ròu,还看见过猪走路”,对炸芝麻jī的大致要求还是知道一些的。芝麻jī是切成块的jī腿ròu裹上面炸的,沾了面浆子的jīròu放进油锅里,会结成一团一团的,炸jī的人要注意搅动,把这些团拆开。
如果搅动太早了,面浆子就从jī块上掉下来,jīròu就赤膊上阵了,而面浆则炸成了面团。这样的芝麻jī,就会很难看,弄不好就会是一个餐里光是jīròu,另一个餐里光是面团。
但是如果搅动得太晚了,面团就结在一起了,变成一个大大的板块,很难再撕开,即使撕开了,也会露出里面的jīròu,也很难看。
所以炸得好的芝麻jī,应该是每一块ròu的外面都均匀地包着一层面皮,做好之后,面皮是huánghuáng的,咬一口,才会看到白白的jīròu,加上SAUCE
和芝麻,又甜又香,很受美国人欢迎,是店里卖得最好的菜,所以每天都要炸很多。
店里炸东西都是用一种特制的铁筐子来炸的,筐子是长方体的,前面有个挂钩,后面有手柄,筐子放在油锅里,再把要炸的东西放筐子里。
她用一个带柄的水瓢装芝麻jī,然后左手端着那个瓢,右手用铁夹子把带面浆的芝麻jī夹起来,放到滚油里去,很容易把油溅起来,烫到自己的手。放满半筐了,就让它炸。等
BENNY示意可以搅动的时候再开始搅动。搅动的时候,得把粘在一起的jī块分开。等炸得差不多了,BENNY
就帮她把那个炸芝麻jī的铁筐子拿起来,架在油锅上方沥油,然后换另一个铁筐子来炸。
她几乎没什么jīng力听他讲电话,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炸芝麻jī,生怕炸坏了,又怕烫了自己,有点紧张。但她还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听见了一些。他们仍然是在讲那个“
BABY”,今天的口气好像有点绝望了一样,大约是尽了力,实在没办法了。
等他打完电话,他就不让她炸芝麻jī了。她问:“我炸得不好?”
“炸----得好,炸得很好,但是怕你烫了自己嘛---”
她见他打过电话后很沉闷,有点替他担心,忍不住想安慰他两句:“找不到也没办法了,反正你尽力了。”
他说:“谁----说找不到?找到了。”
“找到了你还这么垂头丧气的?”
“找---到了也没用的嘛---”
“为什么?”
“美国政府不---吃这一套的嘛,这都是旁人想的办法。我前天就跟他们说了这没用的,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都是病急乱---投医---
,什么办法都想试一下。”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美国政府?怎么把美国政府也惊动了?美国政府还管小孩送人的事?”
他诧异地看着她:“什么小孩送人的事?”
“你----你们不是在谈你---那个---送了人的---小孩吗?”
他不解:“我那个送了人的小孩?切,我----要是有小孩,肯定不送人罗,就---放在店里养,装在背篓里,背---在我背上
---”
她看他把事qíng说得那么简单,不由得指正道:“背在你背上?你炒菜的时候往前一弓腰,不把小孩泼出去了?”
“噢,会泼出去?那就让他站在空米桶里,喂他吃芝麻jī---”
她不懂:“怎么要把孩子放在空米桶里?”
“他站不稳嘛,我---老妈讲以前我站不稳的时候,就是放在站筒里的。”
“那你的小孩子站都站不稳,还能吃芝麻jī?”
他笑着说:“那怎么办?店里只有芝麻jī给他吃,他不吃芝麻jī吃什么?”他拍拍自己胸前的两块肌ròu,两眼却看着她的胸,“我的包包里面没东西嘛,不能喂奶他吃。”
她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脸一下飞红了,不敢再说了,还是谈正事:“你们这两天不是在谈---你们的那个孩子吗?”
“我们的那个孩子?我跟谁---的孩子?”
“你跟LINDA呀。”
“那----里有个LINDA?”
“打电话的不是LINDA吗?”
他哈哈大笑:“噢,原来你这两天是在喝这---个醋呀?我说怎么那么大的脾---
气呢。”他改用英语说,“打电话的是老板的包包,她在帮忙找JAMES的小孩,不过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小孩。”
她想起JAMES是老板的弟弟,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找他的小孩?”
他用英语告诉她,说别人告诉老板的,如果JAMES有在美国生的孩子,就可以要求美国政府不要把他遣送回中国,因为他是美国公民的监护人。
JAMES
还没有结婚,但他曾经有过好几个同居女朋友,其中的一个曾经怀了孕,女孩家里不让他们在一起,就bī着他们分开了,而且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JAMES
曾经到处找那个女孩,但没找到,后来他就被抓起来了,也就没办法再找了。现在老板想把那个女孩找到,如果能证明那个女孩把孩子生下来了,就可以请求美国政府不要把他弟弟赶回去。
包包曾经是那个女孩的同学,所以老板请包包帮忙找那个女孩。包包虽然跟老板chuī了,但到了该帮忙的时候,还是会帮忙的。而且包包跟老板“chuī”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是过一段时间,或者是跟新的qíng人闹翻了,或者是被老板把她跟新的qíng人拆散了,于是包包又
回到老板身边。
今天包包打电话说她已经把那个女孩找到了,那个女孩也的确把孩子生下来了,但那个女孩不承认孩子是JAMES的。
海伦问:“那怎么办?”
“没有什么办法了,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可能JAMES只---好回大陆了---”
她厚着脸皮,问了她最想问的问题:“那你---那个LINDA她怎么样了?”
“我的LINDA?噢,你说那个LINDA?卖掉了---”
她不解地问:“你---看着她爸爸卖她,你就不---争取一下,帮她一下?”
“她的爸爸欠下了赌帐,不还的话就要丢掉一条腿,只好卖掉罗---”
她见他丝毫没有伤心的样子,说:“你怎么这样?”
“我不这样还能怎样?难道我能见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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