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竭力振作自己,陪咪咪玩,想忘掉这事。但她一边看着女儿,一边想到从今以后就只能跟女儿相依为命了,心里又很失落。
她很阿Q地安慰自己说,祸兮福所伏,爱qíng失意,签证得意,既然在签证前得到这么一个坏消息,那咪咪的签证肯定是没问题的了。
签证的那天,海伦排在一个男签证官窗前的队伍里。她虽然很紧张,但手里捏着自己已经签好的证,觉得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签到。站在她附近的人一听说她是从美国回来的,返签已经签到了,现在是来给女儿签的,都羡慕地看着她,说像她这样的,肯定没问题。
她看到那么多人焦急地在那里站队,一个个担心签不到,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想起上次签证时的感觉,也是象这些人一样,签之前焦虑不安,签到后欣喜若狂。她在美国呆了这一年,好像已经忘了上次签证时的那种感受了,时不时地,就对自己在美国的处境发点牢骚。现在回来一趟,再度品尝签证时的那种焦急,又感到自己能签到证,真是生在福中了。看来以后每年都应该回来一趟,品尝一下签证的艰难,复习一下签证大厅里每个人的焦虑表qíng,可能就会为自己能到美国读书感到无比欣慰了。
签证官跟她的面谈很简单,几乎没问多少问题,就结束了。当那个签证官把护照、材料和一张印着字的纸一古脑给还她的时候,她以为签到了,站在旁边看了好一阵,才觉得不对,因为她记得自己那次签到时,没拿回自己的护照,而且要到另一个窗口去jiāo钱。
她的心一阵乱跳,跳得生疼,她捂住胸口,勉qiáng把那张纸上的字看完了,才知道咪咪被拒签了。她的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她顺着墙滑到地上,一屁股坐在那里,捂住嘴痛哭起来。
几个人围过来看她手中的那张纸,有一个很老练地说:“移民倾向,那你没希望了----”
她挤到刚才拒签她的那个窗口,指着纸上打勾的那一条,大声问:“Why?Why?She'sonlyachild!”
签证官大概是见她哭得可怜,没有立即叫人把她赶开,而是解释说:对所有的人,我们都是先假定他有移民倾向,如果他能提供充分的证据推翻我们的这一假定,我们就会给他签,否则我们就认为他有移民倾向。你没有提供你们在中国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的证据,所以我们不能给你签。
她还想问“难道我丈夫不是不可分割的联系吗?”,但已经有两个值勤的工作人员来拉她了。她看咪咪正紧贴着她,惊慌地看着那两个工作人员,她怕拉扯起来吓着女儿,也知道问也没用了,只好抱起女儿,茫然地走出了签证大厅。
她知道每次被拒签,咪咪都是当场在签证大厅放声大哭,她不明白签证官们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看到这么可怜的场面都不被感动。但这次咪咪没有哭,大概是被她的哭吓坏了。她抹去眼泪,对咪咪说:“走,我们去吃饭。”
她找了一家小餐馆,点了几个女儿爱吃的菜,坐在那里等。咪咪问:“妈妈,我又没签到?”
她点点头,泪水又不争气地涌上眼眶。咪咪用小手给妈妈抹抹眼泪,问:“为什么---美国不喜欢我呢?”
她连忙解释说:“美国没有不喜欢你,是----不喜欢爸爸----”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爸爸呢?”咪咪猜测说,“是不是因为爸爸爱抽烟?”
她点点头,咪咪说:“那我们叫爸爸再不抽烟了----”
她想把女儿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就提议说:“我们今天到公园去玩吧。”
“我还想到动物园去。”
“好,那我们就到动物园去玩。”
吃着饭,咪咪又问:“妈妈,那你还去不去美国呢?”
她不敢回答,好半天才说:“咪咪,妈妈给你办了加拿大移民的,就是加拿大的签证,妈妈要回到美国去等那个签证,如果拿到了,咪咪就可以到加拿大去了,就可以从那里到美国看妈妈了。”
这么复杂的曲线救国道路,咪咪居然都已经听得懂了,大概是讲的次数太多了。咪咪用手沾了水,在桌子上画了两个圆框框,指着一个说:“这个是加拿大,”然后指着另一个,“这个是美国。妈妈在这里,咪咪在那个框框里。两个是挨着的,咪咪一跳,就跳到妈妈那个框框里去了。”
她抱着女儿,泪流满面。餐馆的女服务员大概是见过此类场景的,好心安慰说:“别难过了,被拒签的多着呢。”然后又不解地摇头,“真的整不明白,为什么都想到美国去呢?听说那边的东西难吃得很。”
那天在动物园玩的时候,咪咪虽然也很开心,但签证的事似乎不时地跑到脑海里来,很多qíng景都让咪咪提到美国,提到妈妈。看到一个大猴子抱着一个小猴子,咪咪就说:“妈妈,你看那个大猴猴总是抱着小猴猴,它爬树的时候都抱着。”
她不知道咪咪是不是触景生qíng,想到自己的妈妈又要离开自己到美国去,不能象大猴猴抱小猴猴那样,时时刻刻抱着自己。她说:“咪咪,如果你不想妈妈到美国去,妈妈就不去了。”
咪咪象个小大人一样,有条有理地说:“我第一喜欢跟妈妈一起到美国去,我第二喜欢跟妈妈一起到中国去,我第三喜欢----”
咪咪没有说出第三喜欢是什么,大概第三已经不能用喜欢来形容了。
当两个人躺在糙地上休息的时候,咪咪看着天空,指着天上的云,对妈妈说:“妈妈,我好想变成天上的云。”
她问:“为什么?”
“如果我是云的话,我就不用签证,飘啊飘的,就飘到美国去看妈妈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搂着咪咪,抽泣着说:“咪咪,妈妈--不---到美国去了,就---呆在中国,跟咪咪在一起。”
回到旅馆房间后,海伦觉得全身酸痛,jīng疲力竭,头也痛得要命,好像已经病倒了一样。连续遭受两个打击,真的是应了那句话:“屋漏又遭连yīn雨,船破偏遇顶头风”。爱qíng不顺,签证也不顺,她简直被打晕了。但她还是qiáng撑着,对自己说: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倒下了咪咪怎么办?
她跟咪咪两人一起洗了澡,让咪咪看会电视,自己就躺在那里发呆。她恨恨地想,都是李兵这个乌鸦嘴,还没出门就说什么“这次要是签不到,你还回不回美国”,有了他这句破口话,哪里还签得到证?
然后她又后悔不该带这两个大箱子来的,这些事做早了,就容易出问题。与其带了箱子签不到,还不如签到了,匆匆忙忙去拿箱子或者在北京现买东西。
她还想到了一些不吉利的征兆,连她在同一天内两次碰见了一个姓罗的熟人都算了进去,因为她家乡有个说法,就是一天之内两次碰见同一个人,就会出祸事。
想了一大通,她意识到这些想法大多是没有根据的。那些事发生在签证之前,但并不等于跟签证之间有因果关系。不过一个人对某件事太上心,就爱这样风马牛不相及地乱找因果关系,差不多称得上迷信了。
她很想跟什么人谈谈,但她不愿跟家人谈,如果父母和弟弟知道这事,肯定急得要命,但他们的急并不能减轻她的急。
跟李兵当然是没什么好谈的,她知道李兵这个人,“子系中山láng,得志便猖狂”。当她拿到了咪咪的护照,眼看就要给咪咪签到证的时候,李兵是卑躬屈膝的,因为他手中已经没有王牌了。但现在他知道咪咪没签到,他就肯定不是那个样子了,除了讽刺她,可能还会想出一些招来,利用一下咪咪这个失而复得的人质,敲她一些钱,或者bī她做什么别的事。
BENNY那里不用说,是不能打电话的了。以前她一遇到困难或麻烦,第一个就想到去向他诉苦,听听他用半生不熟的国语慢条斯理、轻言细语地安慰她一下。但他现在正忙着“安慰”他的老婆,哪里有心qíng听她的诉苦?更何况这也是一个不能向他诉的苦。
她决定给静秋打个电话,虽然她跟静秋jiāo往不久,但她已经把静秋当好朋友了。她拨了电话,很快就听见了静秋的声音。她象孩子见了娘一样,很委屈地把这次签证的事告诉了静秋。
静秋说:“不要着急,东方不亮西方亮,这下就体现出脚踏两只船的好处来了。我估计你加拿大那边快有消息了。说不定等你一回美国,就发现信箱里有封加拿大移民局的信在等着你。”
她叹口气,说:“我简直不想回美国去了,我女儿----”她没法讲述女儿那些令她心碎的话,只连续叹了几口气。
“我知道,我女儿也一样,她那时还不怎么会写字,就给我写了一封信,她在那封信里说‘妈妈,我好想你,我白天也想你,晚上也想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天啊,地啊,我就不该让你走的呀’”
“真可怜!那你看了信,不是难受得要死?”
“我看了她的信,恨不得飞回中国去,再也不要回到美国来。但是我知道从长远的观点来看,我还是应该再坚持一下。熬过了那一关,一切都好起来了,现在她在美国读书,很开心。我把她的信给她看,她一个字都不认识了,也不记得自己写过那封信了。她把那封信贴在她chuáng头的墙上,每天ADMIRE自己一下:我小时候好厉害啊,会写中文!”
海伦担心地说:“我就是不愿意把女儿留给李兵,她跟他在一起多呆一天,就多受一天罪。”
静秋安慰说:“不会太久的,可能明年初就能来加拿大了。你呆在中国,也只能减少咪咪受的委屈,不能彻底消除这种可能,你在中国的时候,你丈夫还不是一样粗bào待她?但如果你回到美国,可能半年之后她就能来加拿大了。”
“就是恨不得咪咪一天都不用受委屈。”
静秋出主意说:“既然李兵那么想出国,你可以利用一下他这种心理,讲点条件,给他约法三章。当然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免得他破罐子破摔,拼个鱼死网破。”
她跟静秋打完电话,就给她的新ROOMMATE小舒打了个电话,直接打到小舒的实验室里。小舒是个访问学者,所以没暑假,一直在学校gān活。
小舒听她问到信件的事,就说:“你好像是有一封加拿大移民局来的信呢,我没仔细看,但因为我也在办加拿大移民,所以知道他们总是用那种颜色的信封。等我把实验做上了,就回去找出来看看。你过一小时再打电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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