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意外?”
“有的发生了离奇的事故,有的失踪,还有一个自杀身亡,只留下一份投案自首的遗书,那些出现在案头的名字一个一个消失。太巧了,如果不是老天爷突然睁眼降下了什么报应,那只能是一种qíng况——谋杀。凶手智商极高,对死者的了解甚至超过死者本人,而且熟知警方办案的套路,百分之百是自己人。画册计划因此被紧急叫停,局里成立了秘密专案组,所有涉案人员停职接受调查。”
费渡听到这,明白了为什么在饭桌上陶然问起“画册计划”时,骆闻舟会避而不答。当年卷进这起案子的大概都是业内jīng英和相关学科的专家,现在如果还没退休,应该也都成了德高望重的前辈和管理人员。
“后来呢?”
“后来专案组终于锁定了一个嫌疑人,”骆闻舟说,“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不太清楚,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能指控他。这个人是画册计划的灵魂人物,当时参与画册计划的前辈们很多都是他的学生。”
费渡立刻追问:“这个人是谁?”
骆闻舟一摇头:“我不确定,杨老没告诉我,后来我试着查过,他的档案被封存了,不过听我师父的意思,这个人已经死了。”
“你不确定,”费渡低声说,“意思是你查到过。”
骆闻舟没承认也没摇头:“我已经说了这么多,该你开诚布公了吧——你为什么混进燕公大,为什么费尽心机地加入重启的‘画册’计划?别跟我说闲得没事纯好奇。”
费渡沉默下来。
他们两个人并肩坐在狭小的汽车前座,想距不过几个拳头远,中间却仿佛隔了一道冰冷又厚重的墙。
费渡的目光微微闪烁,骆闻舟好像听得见他心里一层一层闸门开启的声音,主人在冷静地权衡着打开需要哪几道保险门,展示多少,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车载导航已经显示快到目的地的时候,骆闻舟才从费渡嘴里艰难地撬出了一句话。
“你知道我一直怀疑我爸和我妈的死有关。”费渡说,“即使你们排除了他的嫌疑,我心里还是有这种感觉,挥之不去。理论上说,直觉和人的潜意识有关,我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根深蒂固的怀疑,所以在想办法追溯小时候的事。”
“我记得当时我家有一个地下室,只有我爸自己有钥匙,连我妈也不能靠近,就像蓝胡子家里上锁的房间,我偷偷策划了半年才弄到了钥匙和密码,溜了进去……”
骆闻舟敏锐地听出他的话音有些艰涩地停顿了一下。
“……我在他的案头看见一个打开的文件夹,里面是……咳……”费渡说到这里,好像呛了风似的咳嗽了起来,他把脸扭向窗外,关上了车窗,声音有些嘶哑地接着说,“呛住了,抱歉——里面是一打论文,我大概扫了一眼,当时太小,才认字,只依稀记得好像有‘恶xing事件’‘心理创伤’之类的字眼,论文署名是‘范思远’,后来我去查这个人,发现他实在太神秘了,除了曾在燕公大任教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线索。”
骆闻舟不答,一听就知道费渡在扯淡——他小时候在父母案头见到过各种文件,除了有一次撕了他爸的会议记录叠纸飞机挨了一顿臭揍以外,其他连个标点符号都没记住。
“一个生意人,为什么会在自己的秘密书房里看这些东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费渡把警车开进恒爱医院的停车场,“自从被我闯进去之后,我爸就把那地方废了,里面的东西也都搬得一点不剩,这么多年我也没找到他把书房里的东西搬去哪了——那一沓神秘论文是我最后的记忆。”
“哦,”骆闻舟淡淡地应了一声,等车停稳后,动手解开了安全带,也不知道接不接受费渡这个真假参半的解释,“你以后要打听什么,就直接来问我,我喜欢把话说明白一点,能告诉你的,我马上回答,不需要你出卖色相。不能说的,我就算脑细胞集体少了一半的染色体,也不会多说一个字。没必要对我用这么迂回的方式。”
费渡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等等,你以为我约你是为了这个?”
骆闻舟不理他,伸手去推车门,费渡一把扣住他的肩。
“师兄,”费渡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我早就想问了,你是不是有点怕我?”
骆闻舟几乎把长眉扬出墨镜框:“我怕你?我怕你什么?”
“怕我làng费你的感qíng,怕我别有用心,怕你自己在我这失控,最后没法收场……”费渡一字一顿地说,“我哪个猜对了?”
骆闻舟的脸色沉了下来,抬手要把他从自己身上往下摘:“这你就想多……”
费渡:“还是怕我让你下不来chuáng?”
骆闻舟:“……”
他有生以来没见过这么敢大言不惭的,着实长了好大一番见识。
骆闻舟无言以对,gān脆闭嘴,动手把费渡拎下了车。
两人刚从停车场出来,就看见恒爱医院门口围满了各路媒体车,一帮人伸着脖子往里张望。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出来了!”
快门声响成了一片。
“准备准备!”
“哎,你们等离近了再拍。”
“别挤!”
“这就不巧了。”费渡探头看了一眼,“周怀信没告诉我他哥今天出院。”
周怀瑾的伤其实还不如他在白沙河里呛的那口水严重,稍微处理一下就可以出院,不过毕竟是含着金勺出身的大少爷,皮ròu与常人相比当然要格外娇嫩一点,他在自家的医院里躺够了三天,这才小心翼翼地坐着轮椅出门。
周怀信亲自推了轮椅接他,对门口的混乱早有准备,指挥着一大帮黑衣的保镖一拥而上,简单粗bào地把周怀瑾护在人墙后。又脱下身上那件非主流的外套,往周怀瑾身上一遮,挡住身后的镜头。
周怀瑾好脾气地笑了笑:“拍就拍吧,不用遮。”
周怀信推着他往外走,沉默片刻后,他说:“哥,你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周怀瑾风度卓绝,即使是身在轮椅上,面色憔悴,也是十分的赏心悦目,看起来果然不像周怀信亲哥:“说什么?”
周怀信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背后,在一片吵吵嚷嚷中,低声对周怀瑾说:“哥,不管怎么样,不管你gān了什么……你都是我哥。”
“说什么呢,我不是你哥,还能是谁?”周怀瑾一顿之后,笑了起来,说话间,他冲周怀信一伸手。
周怀信就好似一条品相不良的瘦狗,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随即训练有素地低下头,让周怀瑾在自己头面上轻轻摩挲,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活鬼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太平的微笑。
周怀瑾温声说:“走,咱们回家了。”
周怀信温驯地点点头,把方才脱下来的外套搭在了他哥腿上,小心地推着轮椅避开地上的石子。
一双眼睛远远地看着他们,心想:多温qíng啊。
给外面不明所以的人看一会热闹,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还是有家财万贯,豪车保镖随行,风风光光。今天让人拍几张照片,明天就会出新闻说“遗产争端是子虚乌有,周氏未来当家人兄弟qíng深”。
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光鲜人皮底下的龌龊事,大家都等着看社会名流浮夸做作的表演,谁也不会关心隐藏在字里行间的人命。
有的人从生到死,大概只配在别人的新闻里蹭一个边缘的镜头。
可是凭什么呢?
周怀信的电话响了,他一愣之下接起来:“费爷?”
“抬头,往对面看。”
周怀信随着他的话音四下找了找,在对面的停车场看见了费渡和骆闻舟。
“警察有点事想和你们兄弟俩聊聊,”费渡冲他招招手,“怎么样,能脱身吗?咱们在前面约个地方?”
“行吧,那就……”周怀信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发现原本缀在他们身后的媒体们把镜头扭向了另一个方向,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手里抱着一捧花,也不过来,怯生生地,离着老远冲他们兄弟俩鞠了个躬。
“这又是什么qíng况?”周怀信皱起眉,“费爷,你先等等,一会我给你打回去。”
一个保镖小跑着过来,弯下腰对周怀瑾说:“周总,那姑娘是老周总车祸肇事者的家属,一直没露过面,今天不知怎么知道了您出院,找过来了,也不知道要gān什么。”
话音没落,女孩已经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我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爸造成了这样的事故,可能我们倾家dàng产也赔不起……我……我就想过来看看,亲自跟人家道个歉,可能人家也不稀罕……”
周怀信看向周怀瑾。
“叫她过来吧,”周怀瑾说,“又不是她撞的,也怪可怜的。”
周怀信也不太意外,他哥在外面一向是这么个温良恭俭让的形象,他转头和保镖jiāo代了几句,在其他人的不满声里把女孩放了进来。
隔着一条马路的费渡眯起眼:“这女孩怎么回事,有点眼熟。”
“好像是……董晓晴?”骆闻舟愣了愣,随即他掏出手机——方才陶然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请假,理由是董晓晴声称有东西要jiāo给警方,他陪着肖海洋过去一趟,“她怎么在这,她不是……”
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直觉蹿上骆闻舟的脊背,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一伸手撑住停车场外的护栏,直接从上面翻了过去。
费渡一愣,连忙跟上。
此时,董晓晴已经抱着花来到了周怀瑾对面,她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微微地发着抖,拘谨地冲周怀信和周怀瑾各一欠身,连说了两句“对不起”。
周怀瑾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花:“我知道那都是意外,姑娘,没事的。”
骆闻舟三步并两步冲到医院门口,却被堵成一团的保镖和媒体挡着进不去:“警察,都给我让开!”
董晓晴眼睛里好像开始闪泪花,弯下腰把一捧巨大的香水百合往周怀瑾怀里塞:“我是来……”
周怀信伸手去拦:“我哥花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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