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在一起?”
“是啊,‘宇文’不是复姓吗?”
他老家那个村有不少姓“宇文”的,所以那里的人都知道“宇文”这个姓,据传是炎帝神农氏的后裔。但自从他来到城市读大学之后,就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姓“宇文”了,大家都以为他姓“宇”,听了他的自我介绍,至少有一半的人会大惊小怪:“什么?还有姓宇的?”
很多人直接叫他“老宇”或者“小宇”,套近乎的还叫他“文忠”。他起先还竭力申述,时间长了,误会多了,他也懒得声明了,老宇就老宇,文忠就文忠,不都是一个符号吗?知道是在叫他就行了,又不会把他哪里叫短一截。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导游居然知道“宇文”是复姓!
他对云珠的敬佩直线上升:“你知道的还挺多呢。”
“什么挺多?”
“‘宇文’是复姓啊,很多人都不知道的。”
“这有什么呀?我自己就是复姓。”
“是吗?你姓……”
“我姓欧阳,最常见的复姓。”
“这么巧?我们都是复姓?”
“万里挑一吧?”
“百年不遇吧?”
“看来我们有缘分哦。”
他红了脸,但发现云珠并没什么异样,知道是自己想歪了。为了掩饰,他没话找话地说:“你爸爸他姓欧阳啊?”
“嗯,我妈就是因为这个嫁给我爸的。”
“因为复姓?”
“嗯,我妈她以前很小资的,特别喜欢复姓,说复姓优美动听,独具一格。”
“你妈妈也是复姓?”
“不是,为这她遗憾了一辈子。”
他开玩笑说:“遗憾一辈子?太夸张了吧?gān吗不改成复姓呢?”
“呵呵,我妈妈真的想过改姓呢,那是‘文革’的时候,大家都在改名,她也想改。人家都改成‘红’啊‘革’啊什么的,但她不是,她跑派出所去,要人家把她的名字从‘晏美玲’改成‘上官美玲’”
“上官?”
“对呀,上官不是复姓吗?”
“为什么选‘上官’呢?百家姓里很多复姓的。”
“我妈那时最喜欢上官云珠了,就是《一江chūn水向东流》里的那个女演员,你听说过吧?”
他其实没听说过,但为了套近乎,撒了个谎:“当然听说过。”
“你觉得她漂亮吗?”
他想起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夸奖另一个女人的漂亮,否认说:“不觉得。”
云珠吃惊地问:“她不漂亮吗?”
他赶快见风使舵:“嗯,还不错吧。”
云珠的舵突然一转:“其实我不觉得她特别漂亮。”
他换拍马屁的速度赶不上云珠的舵转得快,于是暗下决心再不拍了,实话实说,诚实是上策。
云珠说:“但我妈觉得她漂亮,名字也很美。”
他决计逃离这个上官云珠美不美的危险话题:“你妈妈改名改成了吗?”
“没有,改成了可能就没我了。”
他大吃一惊:“为什么?”
云珠咯咯笑道:“如果她改成复姓了,就不会跟我爸爸结婚了,怎么还会有我呢?”
“她改成复姓就不跟你爸爸结婚了?为什么?”
“呵呵,说来话长,先从我妈改名说起哈。派出所的人问我妈:你爸姓上官吗?她说不是;人家又问:你妈姓上官吗?她也说不是。人家搞懵了:你爸妈都不姓上官,你怎么能姓上官呢?”
“难道非得跟爸妈姓?听说现在就有很多人既不跟爸姓,也不跟妈姓。”
“现在当然可以,但那时不行啊,特别不能姓‘上官’。那时真的姓‘上官’的都被人勒令着改名呢,她怎么能特意改姓‘上官’呢?”
“为什么姓‘上官’的要被勒令改名呢?”
“因为那时的人都认为‘上官’就是‘高高在上的官’,而那时不兴做官那一套,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人民的勤务员。”
他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那时候的事?”
“听我妈讲的。我妈最爱讲那时候的事了,我都能背下来了。”
“那你妈妈没改成名?”
“没有,所以她找对象一定要找复姓的。”
他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怎么会有这样幼稚可笑的人?脑子没烧坏吧?他试探地问:“你骗我的吧?”
“我骗你gān什么?是真的,我妈为这事把婚姻都耽搁了好几年,后来总算遇到一个复姓的,就是我爸爸,所以他们就结婚了。可惜我爸爸长得不好,影响了我。”
他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是揶揄的笑,不由得又问:“你骗我的吧?怎么影响你了?”
“我就没我妈长得好啊!”
“你在说反话吧?”
“才不是呢,是真的,等你看到我妈妈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说反话了。”
他见一个女孩子这么肆无忌惮地跟他谈自己的长相,还提到“见妈妈”的话题,胆子也大起来:“是吗?那等我什么时候亲自去你家考证一下?”
“行啊,你输了怎么办?”
“输了?你说呢?”
“我要你自己说。”
“我自己说?行,输了就给你卖身为奴,怎么样?”
“哈哈哈哈,那太好了,我天天使唤你,什么累活脏活都让你gān。”
“没问题,如果你输了呢?”
“我输了?不会的。”
“万一输了呢?”
“输了我也给你卖身为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他没想到一下就谈到这么火热的地步,咒也赌了,誓也发了,不管谁输谁赢,两个人都是一主一仆,注定黏一起了。
他觉得一定是在做梦,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这不是天上掉馅饼,这是天上掉媳妇了!他不由得在桌子底下掐了自己的大腿几把。嗯,疼!不是做梦,是真的。
云珠突然不说话了。
他生怕这玩笑开大了,小姑娘后悔了,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呀。”
“那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怕你嫌我话多。”
“我怎么会嫌你话多呢?我喜欢听你说话。”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可是你们男生都不喜欢女生话多的。”
“谁说的?我就喜欢。”
“你喜欢女生话多?”
陷阱来了,陷阱来了!他避过陷阱,大胆说:“我喜欢你话多。”
云珠又沉默了。
他解释说:“我不是说你话多,我是说我喜欢听你说话。”
云珠看了他一会儿,说:“我最喜欢卡布奇诺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他没想到会出这么技术的题,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云珠给他解了围:“因为它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独特魅力。”
“是吗?”刚才那口泡沫状物质,他是咬着牙关吞下去的。
“它闻起来有股奶香味,像我们的童年,天真烂漫,甜蜜快乐;喝第一口时,满嘴都是泡沫,像我们的年轻时代,华美,但有点儿虚,太多的幻想,很快会破灭;第二口,可以品尝到苦涩和浓郁,那是我们的中年时代;喝到最后,你会感觉到一股醇香和甘甜,那是我们的老年时代,回味无穷。”
07
宇文忠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女孩儿可以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来,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由衷地夸奖道:“说得太好了!”
云珠笑着问:“你喝到哪个阶段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咖啡,发现不知不觉之中竟然已经把这杯“人生哲理咖啡”喝得见底了。再看看云珠的杯子,人家还在从青年向中年过渡呢,看来咖啡不是他那个牛饮式喝法。
他苦笑了一下:“哎呀,我已经把一生都挥霍光了!”
云珠咯咯笑起来。
他见自己的小幽默有人欣赏,越发上劲:“唉,到了生命的尽头了。”
“那就回味一下?”他装模作样地咂摸着。
云珠好奇地问:“回味出来没有?什么味道?”
“糊锅巴味。”
“哈哈,什么糊锅巴味?”
“涩味。”
“就是一个涩味?”
“嗯,就是一个涩味。”
“怎么可能呢?从少年到老年,就是一个味道?”
“涩也可以是不同的涩嘛。”
“少年时代?”
“青涩。”
“青年时代呢?”
“羞涩。”
“中年?”
“艰涩。”
“老年呢?”
“苦涩。”
“哈哈,你的一生全都是涩味!”
“说了是糊锅巴味嘛。”
“不是那个‘涩’,是色迷迷的‘色’吧?”
“不是,是糊锅巴的涩。”
“怎么你的一生会是糊锅巴味呢?”
“可能是我火候掌握得不好,把一生给烧糊了吧。”
云珠笑得更欢快了,引得邻座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她急忙掩住口,压低嗓子说:“你太有意思了。”
他满心欢喜,但装得不甚明白的样子:“是吗?我怎么有意思了?”
“说不清楚,就是太有意思了。”
“还从来没人说过我有意思呢。”
“我不相信,难道那些人是瞎子?”
“可能他们不是瞎子,是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意思。”
“为什么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意思呢?”
“因为我不想有意思。”
“你是想有意思就有意思,不想有意思就没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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